一股香气从房内飘逸出来,那是一种奇香,是黄莲香从未嗅到过的一种香气,闻着舒心放松,似飘在云端一般。
踏入房内,眼前的富贵景象,令黄莲香手足无措,只见眼前的屏风上盛开了一簇拥着一簇的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精美绝伦,仔细一瞧,竟是用金线绣成的。
视线绕过屏风,夫人们珠翠环绕,金尊玉贵的模样,简直让她无地自容,头要低到地底下去了。
但她也看清了房内的景象,夫人们起了一个牌局,正打马吊呢。
一共六位贵夫人,四位围着桌子打马吊,另外两位陪坐在一旁,每一位夫人手边都放了一张小桌,上面摆放了茶水点心、美酒小菜的,因天气冷,菜还用铁锅子煮着。
“你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向她招了招手,待黄莲香过去后,便指了指地上,道:“快去打扫干净了吧。”
黄莲香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有张小桌的碗碟被碰到摔在地上,连同里面的小菜也洒了一地。
她点了点头,忙拿了工具去清理。
而方才哪位穿金戴银的女子走到一位贵夫人身边,微微弯下腰来,替那位夫人续茶,还道:“夫人,奴婢方才已经吩咐人去问过了,说是大人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脚,要稍后一会才到。”
“嗯。”那位夫人生得一张圆脸,珠圆玉润的,手撑着额头,染了指甲的漂亮手指从牌上划过,正思考着打哪张牌呢。
黄莲香扫了一眼,便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在这间房的贵客竟然是杨如意,抢她夫君,杀害她一双儿女,更是纵火毁她容貌的那个大官千金。
她死死地咬住唇,缓缓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碎碗碟,来汴京这么多年,她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接近她半分,未曾想到在这里偶遇,果然她来望楼找差事做,真是找对地方了。
宋枝跟到了牡丹阁,见黄莲香进到里面去,门一关上,她再也瞧不见里面的动静,也许是第六感吧,总觉得里面有事会发生。
不想司命薄的声音突然响起道:“杨如意就在里面,稍后不久,郑璟郑大人也会到此处来。”
宋枝?!!!若是撞上了,那可真是修罗场了。
牌桌上的一位紫衣、夫人瞥了杨如意一眼,笑道:“哎呀真是的,你又惹我羡慕你,你看看我们这几个,哪里叫得动家里的那几位出来打马吊,也就是你家郑大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时时为了费心思。”
“是啊,”另外一位蓝衣夫人附和着,“听说你父亲快退下来了 ,而接任杨尚书位置的正是你夫君。”
“可不是,我也听我家那位提起过,说郑大人在户部深得人心,能力出众,是个做实事的,便是连当今圣上也在朝堂上夸过郑大人好几回。”
杨如意挑了挑眉梢,打出一个三筒,微微一笑道:“那自然是真的,我父亲已向圣上请老,预备年后便致仕,圣上也属意让我家官人接任。”
“这不得提前恭贺你,” 那位蓝衣夫人举起酒杯,“来,我们敬你一杯酒。”
杨如意接过婢女递来的酒,与众姐妹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蓝衣夫人道:“等郑大人接任后的升迁宴,可记得要请我们姐妹去喝酒。”
杨如意笑道:“那是自然。”
其余几位夫人趁机拉一拉关系,“以后在官场之上,可还得请你家郑大人多多关照我们家这位。”
杨如意脸上不免浮现沾沾自喜,“放心,只要你们一日是我的姐妹,我便会照料你们一日。”
黄莲香捡起地上最锋利地一块碎片,正好可以握在手里,此时只要她握着这块碎片,狠狠地朝杨如意的脖子上扎上一下,杨如意必死无疑,她的仇,便就此报了!
杀了她,杀了她。为我的孩子报仇!
黄莲香的眼眶红了,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掌,她也不觉得疼。
只有心口的位置最疼,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十六年前的丧子之痛。
她躺在残垣断壁之下,怀里是已经断气的一双儿女,听见纵火之人说的话。
“这么大的火,人应该已经烧死了吧!”
“应该是死了,我们再找找尸首。”
纵火之人走近了,在微曦的晨光之中翻找,一边聊着:“等这趟差事办完,领了小姐的赏,咱们上百花楼去,非得点一回百花楼的花魁娘子不可。”
“哈哈,好啊,一同去。我也想见识一下百花楼花魁娘子的房中之术。”
“哎,这回人死了,探花郎总不会再推脱小姐的婚事了吧?”
“我还真不懂有什么好推脱的,乡下的糟糠之妻哪有尚书的掌上明珠好?只要娶了我家小姐,这探花郎便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辈子荣华富贵不用愁。”
“是啊,若换作我,早就答应了。”
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最后是有赶路的人经过,纵火之人不得不放弃搜寻,黄莲香这才捡回一条命。
她的孩子是那样的小,那样的天真可爱,都是被杨如意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死的。
耳边响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哎,如意,你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很别致啊,我在首饰铺子了没见过这样的款式。”
“是我家官人亲手给我做的,这些珍贵的宝石可是他托人去寻了好久,才寻得了的。”
杀了她,杀了她……黄莲香目光紧盯着杨如意的脖子,只要用碎片扎进去,她就报仇了!
正当她欲起身,忽然牡丹阁的门被推开,听得丫鬟道:“大人来了。”
“哟,我们的侍郎大人可算是来了!如意可一直念着,说你怎么还不到呢。”
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抱歉,我来迟了,路过杏花坊时,去买了几样如意喜欢吃的糕点,就迟了些。”
黄莲香僵住,这个声音……是他。
她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一身常服的郑璟踏入房中来,只见他面如冠玉,身形颀长,气质儒雅,一如十六年前般的容貌,没了少年意气,但多了的稳重、沉静,却更让他出类拔萃。
黄莲香下意识地蹲了回去,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他一如往常,而自己已面目全非。
自卑让她无处遁形,她麻木的擦着地板,这才是她所在的现实。
“相公,你来帮我摸牌,”杨如意嗲着嗓子,拉了郑璟坐下,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身上,“人家今天都输一晚上了,真真要气死了。”
郑璟让丫鬟把糕点分装上桌,接着伸手替杨如意摸牌,“夫人稍后,为夫这就帮你摸牌。”
摸了一个六筒,杨如意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哎呀,我自摸了!”
转头又挽着郑璟的胳膊,“相公,你果然旺我,你一来,我就赢钱了。”
“凑巧。”郑璟微微一笑,看向杨如意的眼神充满宠溺。
夫妻俩这般恩爱,惹得众人艳羡不已。特别是郑璟一出现,几位夫人都挪不开目光了,果然是当年的探花郎,都已经四十了,风华依旧不减当年,看着刚满三十吧,杨如遇还真是好福气,难怪当年要死要活地要嫁这位探花郎。
“汴京城关于你们夫妻恩爱的传闻可够多了,怎么就十年如一日的恩爱,真叫人羡慕!”
“是啊,郑大人对夫人可真是体贴,杏花坊的糕点可难买了,要排好长的队,你还能顺道排队去买。”
“我家那位若是有郑大人一分体贴,我这辈子就无憾了!”
……
杨如意很得意忘形,“那你们可羡慕不来,我官人全天下也就这么一个。”
郑璟无奈笑着,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夫人,“你啊……”
黄莲香跪在地上,手死死地拽着脏掉的抹布,不敢向郑璟那边看一眼,从前的过往在脑海中浮现,这些她小心珍藏的记忆都成了笑话,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她以为郑璟是不知道真相,他是被蒙蔽的,汴京城中那些关于两人恩爱的传闻,皆是杨如意一厢情愿散布的。
到汴京这样久,她拼命地向他去靠近,但高门大院,她根本见不到他。
离他最近的那一次,还是知道他去寺庙为父母祈福上香,她找到机会去见他,但因为下雨天路滑,她摔了一跤腿折了,没有追上他的马车。
好不容易见面了,却这样剜她的心,他将满腔的爱意给了杀害他们孩子的凶手,他早就不记得死去的一双儿女,更不记得自己。
地板收拾干净了,黄莲香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离开,方才因为仇恨而翻腾的血液此刻已经冰冻住了,她完全沉浸到了没有止境的麻木、绝望之中。
“哎,你等等。”杨如意突然叫住了她,黄莲香怔怔地站住,只见杨如意从桌上端起一碟糕点,赏赐般地递到了黄莲香的面前,她非常善良地说:“辛苦了,这些糕点给你吃。”
黄莲香目光落在糕点上,是很精致小巧的荷花酥,妃色的荷花瓣像真的一样,果然是出自汴京最有名的糕点坊。
她看了一眼自己拿着脏污抹布的手,黑黢黢又干巴巴,与杨如意那端着精巧点心、涂了丹蔻的玉手一比,她下意识地把手藏了藏。
“拿着啊!”杨如意见面前这人不接手,目光中透出一丝不耐烦,但飞快地遮掩了去,随即柔声道:“不必害怕,只是几块糕点罢了。”
杨如意说着上前,拉住黄莲香的手,强行让她将碟子端住了,还朝着黄莲香挤出一丝和善的笑,然转身之际,还是忍不住拿出手帕,飞快地擦了擦手。
杨如意坐了下来,靠在郑璟身边,善心大发地说:“怪可怜的。”
黄莲香紧紧地捏住碟子的边缘,可怜?她的可怜是谁造成的?
无论如何,她黄莲香也轮不到杨如意这个杀人凶手来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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