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晚了,明月高悬,宫门早已关闭。守门的侍卫到了倒班的时候,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夜色寒凉如水,马蹄踏踏声惊醒了瞌睡连天的侍卫,他们看不清马上之人,纷纷抽出佩剑挡在宫门前。要是让不明之人随意进宫,怕是要被治一个失阑罪。
“来者何人?”
马上之人笼罩在斗篷的阴影下,侍卫们从下往上望去,只能依稀看清他的嘴唇。只见他扯出腰间的令牌,手略微低了一些,方便侍卫们看清。
好几名侍卫都凑了上来,仔细检查这块令牌的真伪。他们每日也见过不少令牌,却从没见过这钦天监的令牌。钦天监之人一般不外出,所以他们只能派人去寻校尉。
校尉匆匆赶来,一看这令牌,立马恭恭敬敬地将它递回给马上之人,道:“大人恕罪。今日在下忘记交代这几个人,请您多担待。”
侍卫们见校尉如此,也知道此人身份不好惹,连忙跪下请罪。“无碍,我奉国师之命出入宫中,如今又是深夜,严查是应当的。”
校尉确认他未佩剑后,便安心地让人打开城门。他对钦天监中人不熟,但知道令牌长什么样子,能确定令牌是真的。至于样貌嘛,他本身也不识得钦天监里的人,所以查与不查差别不大,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不得不说,能在宫里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多少有些小聪明。
而周翊珩就是吃准了这些人会看人下菜碟。
宫里静得出奇,只剩狭长走道上的宫灯忽明忽暗。已至亥时,周翊珩如约来到信上所说的老地方。这里少有人踏足,宫人也无需进来打扫,偶尔会有几只无家可归的狸猫蜷缩在屋檐底下,以期熬过一个冬日。
听说这里此前是圣上赐给一位妃嫔所住的宫殿,只可惜过了太久,提有名字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
其实准确来说,那位“贵人”并不算是妃嫔。她没有封号、没有位分,一些来伺候过的老宫人也从不被允许进入殿内。
没人知道这位“贵人”的来历,只有圣上知道。可惜不久后,这座宫殿走水,那位贵人也消失不见了,许是葬身于火海之中。
一只灯笼透出暖黄色的光亮,朝周翊珩徐徐靠近。周翊珩侧身,摘下斗篷,道:“多日不见,娘娘憔悴了不少。”
清冽的声音化作阵阵寒气,抚上对方的脖颈。
被称作娘娘的人,缓缓将灯笼放在一旁,柔声道:“多谢王爷挂怀,臣妾办事不利,求王爷恕罪。”
她话里话外都是恳求的意味,莹莹暖光浮在衣裙上可周翊珩听后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娘娘每次求人,总是没有求人的态度。”
玄色的衣袍勾勒出周翊珩修长的身形,明明在笑,却给人带来说不出的压迫感。女人眼睛眨了眨垂眸,“臣妾与王爷是利益交换的关系,王爷可还记得?”
嗓音比方才更轻柔,吐露的话语却愈发直白,搅乱了黑夜的平衡。
“你是想说,你与我站在同样的高度上,是吗?”周翊珩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眼中的嘲讽意味愈发浓重,像一滩化不开的墨汁。
“臣妾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背却不肯弯一丝一毫。
除了当初求到摄政王府的那一日她放下所有体面,周翊珩此后再未见过她变成那副样子。看起来懦弱温和得像一只瓷器,实则是一株野草。
“我那侄子这些年装得太好,原本以为是个好收拾的,结果忽然露出爪牙。反正神主已经处理干净了,日月教的事便就此揭过吧。”
“那王爷若无别的吩咐,臣妾便先离开了。”
女人福了福身,捡起周翊珩脚边的灯笼便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小狸猫,浑身湿漉漉的,爪子在周翊珩金贵的靴子上留下几道抓痕。
周翊珩一把拎起这只小狸猫,衣袖被它身上的水弄湿了,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我这衣裳可不便宜,你便拿来抵债吧。”
小猫“喵呜”一声,小爪子又挥舞了两下,身上一颤,抖了周翊珩一脸水。
*
自璇玑宫解禁后,林闻竹不曾去钦天监看过。她作为现任国师,名义上统领整个钦天监,但其实林闻竹还不了解钦天监中的人。
当然,钦天监中的各位对这位常年不露面的小主上,也是各怀心思。
“欸,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国师今个儿要来咱们这儿。”
“我听别人说了。咱们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模样呢。”
“好像可年轻了。”
“呵...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何能耐,同我比又有几分差距。”
李步青不屑地冷哼一身,从众人的议论声中抽离,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她与林闻竹是被先国师一同带入宫中的,但先国师认为闻竹天赋更高、性子更好,适合接任未来的国师之位,便收了闻竹入璇玑宫。璇玑宫历来只收一人,无奈之下,稍逊色一些的李步青只能去钦天监。
李步青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悠悠落在那些人身上,散漫中夹杂着藏不住的傲气,恣意又张扬。
“快别说了,人来了。”
林闻竹身后跟着漆兰和扶光,身上头上没有佩戴过于贵重的首饰,她素来不喜这些,嫌它们压得脖子酸,走起路来也不方便。不过,遇到漂亮玩意儿闻竹还是喜欢收藏一二的。
闻竹通身的气度和腰间坠着的挂珠,彰显着她的身份和地位,即便没有见过,也不难认出。
所谓挂珠,就是一共二十四粒磨得浑圆的珠子,平分后用两条绳子串起来悬于腰际。二十四粒珠子代表二十四节气,两条绳子则代表阴阳两合,聚天地之灵气。宫里上下唯有国师佩戴这种挂珠。
“诸位请起。闻竹多年未踏出璇玑宫,前阵子又有事耽搁,今日才来此处,还望诸位谅解。”林闻竹按照钦天监的名册,着人提前准备好了见面礼。漆兰和扶光会意,立刻将礼物发了下去。
林闻竹粗略看了一圈,差不多将名册上的画像和人头对上了。这群人年纪差异不算太大,多是年轻人,但家世地位各有不同。
当目光掠过李步青时,对方的眼神里透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是敌意吗?林闻竹说不上来,但心里总归觉得有些奇怪。
林闻竹大概交代了一番日后钦天监需要同她汇报的任务,便让人散了。底下有人竟然嘟囔了一句“平民丫头耍什么威风,有没有真本事还不知道呢”。
林闻竹也不恼,只是叫住他,语气波澜不惊,“不如你给我出道题,看看能不能难住我。如何?”
说话之人是承袭家族官位进的钦天监,平时便瞧不起这、瞧不起那,对平民百姓能够进钦天监早就不满了,说出这番话也不奇怪。
他看着林闻竹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子,就偷偷抱怨了一句,谁知被抓了典型。
男人面色涨红,眉毛拧成一团,嘴硬道:“国师大人自幼受先国师教诲,我们哪里敢为难你啊。”男人将在场所有人都拉下水,明明是自己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偏偏却说不敢“为难”林闻竹。
“赵凌涛,早听闻你不学无术,却能借着家族荫庇待在钦天监任一官半职。我方才给你留了脸面,你要是不想要,那我也不客气了。”
林闻竹面带微笑,静静地盯着赵凌涛,看着男人的面色由红转白,尴尬又可笑。
“我的确受先国师教诲,有许多玄术不便外传。但只要是能教给各位的,我必倾囊相授。日后钦天监诸事,闻竹会与各位一同承担上心。若有人借势欺压同僚,各位随时可以到璇玑宫寻我,我绝不偏袒。”
规矩先立好,日后办事才好分说一二。林闻竹其实还挺感谢赵凌涛,若没有他这么一闹,后面这些话还不好直接摆出来。
在场的好几位平民出身的人,曾遭到赵凌涛欺负,还不敢还手,只能暗暗躲着他走。而且钦天监没有国师的庇护,在其他官僚部门看来,也是一窝好欺负的雏鸟。
林闻竹虽然年轻,但目前看来倒是有几分魄力,不过众人心里还是没底。毕竟先国师的能力宫里宫外、人尽皆知,这位小国师怎么看都差点意思。
不过,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呢?
“多谢国师大人,下官谨记教诲。”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一道身影飘到林闻竹面前,李步青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道:“大人请留步。前阵子下官的腰牌不慎弄丢,也不知现在在何处,大人可否帮忙算一算?”
闻竹点头,连被袖子半遮的手也没拿出,睫毛扇动了两三下,便将答案告诉李步青:“一炷香后,有人会给你送来。”
和李步青心中的答案一样。
这个问题不难,李步青知道,林闻竹也心知肚明。那卷名册中,李步青排在第一个,拿这种小问题来问林闻竹,明显是想试探一二。
“下官...多谢大人。”李步青合手行礼,身子略低林闻竹一分,眼睛却直勾勾地对上闻竹,带有一丝玩味。
好像在说,多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可我一直牢牢记着你。
“不必言谢。”林闻竹睫毛颤了颤,看不透李步青到底在想什么,后退一步,转身同漆兰扶光出了钦天监。
一炷香后,果真有人将一块令牌放在钦天监门口,被路过的同僚带给李步青。“欸,步青,你的令牌怎么掉在门口了?”
从同僚手中接过令牌,李步青用手绢仔细将它里里外外都擦了个遍。前阵子没留心,令牌丢了都没记得去寻,光记着别的事了。
绢帕上沾着几根黄色的毛,有深有浅,估计是令牌掉之后被宫里的小狸猫扒拉过,如今又被拾到送还回来。李步青没再细想,重新给它系了条绳子。
毛发的主人,也就是被抓回摄政王府还债的小狸猫,此时正在“新家”撒欢。小东西不认生,性子还算不错,愿意同人一起玩闹。
摄政王府的下人们待它也极好,毕竟府里常年没有个人气,像冷冰冰的牢笼,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憨态可掬的小东西住进来,大家都一股脑地围上去。
小狸猫的眼睛是浅黄色,瞳仁有时会放大,像颗黑色的琉璃珠,清透漂亮。不过毛发稀稀拉拉的,看来之前过得并不大好。
周翊珩虽嘱托下人好生养着,但并不打算一直将它留在这。自将这个小东西带回来之时,他便有了新的打算。
周翊珩站在暖阁里,让人将窗子支起来透气,耳边传来属下的声音,“回王爷,属下打听到了,国师大人曾经养过一直狸猫,不过后来跑掉了,伤心了好一阵。”
这属下费了不少力气才旁敲侧击问出来。璇玑宫内院的人嘴严,他是磨了好久,才从外院人嘴里知道林闻竹养猫的事。
这位国师除了爱看闲书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周翊珩慵懒地靠在躺椅上,右手搭在一旁,悠哉游哉地品了一口热茶,“行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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