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涧西几乎是本能地钳住了她的手腕,在将将要捏碎的瞬间,手中握住的那不同寻常的纤细细腻让他突然清醒。
雪人太子踉跄着朝他扑了过来。
顾涧西知道,他应该将她藏在狐裘中的那只手擒出来,看看有没有握着利刃。或者他可以干脆利落地躲开,这种假装摔倒实则暗藏剧毒的情形他也遇到过。
但他没有动。
或许是雪人太子失去平衡即将摔倒时脸上闪过的惊慌,让他迟疑了那么一下。
也或许是雪人太子刚才咳得撕心裂肺,他担心雪人太子这一摔就再也醒不过来。
或者是那个被林皇后抱在怀中粉雕玉琢的雪团子,让他下意识觉得那些阴狠歹毒的花招离得有些远。
也有可能,是他握住的手腕,那么纤细脆弱,仿佛一折就断。
他甚至有种荒谬的错觉,雪人太子要是摔在地上,也许会像那个玉冠或者双鱼玉佩一样,四分五裂,碎玉飞溅,再也拢不到一起。
但这些又似乎都不是将他钉在原地没有躲开的真正原因。
顾涧西还没分辨清楚,雪人太子已经扑到了他身上。
人在即将摔倒惊慌之下会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去抓住什么或者摔倒时撑地,姜夙蓁的一只手被顾涧西紧紧钳住无法动弹,于是,另一只始终揪着狐裘前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从狐裘中探出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揪住了顾涧西的腰带。
指挥使大人今日用的是蹀躞带,十三枚玉带銙束着劲瘦紧实的腰身,姜夙蓁抓住的就是正中的那枚。
细细的手指紧紧地揪着玉带銙,顾涧西低头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苍白的手背,白得几乎透明,甚至比搭在手腕边的狐裘还要白。
没有了那只始终缩在狐裘中揪住前襟的手,那雪白蓬松的狐裘终于敞开,雪人太子似乎……
还没等顾涧西细看,姜夙蓁脑袋一扎,扎到他的胸膛上,不动了。
顾涧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刚才狐裘敞开,里面是樱草色衣衫。
倒不是说这颜色太过鲜嫩,而是别的什么。
只是此时他顾不上细想,雪人太子一动不动,脑门贴在他的胸膛上,即便隔着妆花罗衣袍,他依然能感觉到小太子脑门上惊人的热度。
小太子起了高热。
再想到雪人太子过于苍白的脸、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唇边溢出的鲜血……
这小太子病得不轻啊。
“……晕了?”顾涧西问。
“……没有。”
没晕就好。顾涧西低头,瞅着扎在自己胸膛上的小脑袋,他看不清雪人太子的神情,只能看到那纤细的后颈,肤若凝脂,在他的注视下,雪白的肌肤渐渐漫上一层粉润,细腻得不可思议。
江南就这么养人?
顿了顿,顾涧西沉声,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姜夙蓁心如擂鼓,几乎快要从喉咙中跳出来,她甚至担心顾涧西听到了自己过于激烈的心跳声。
刚才实在太过惊险,顾涧西握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带,分明他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她却失去了平衡。要是摔倒在地,狐裘散开,那他必然会看到她的身形。
她早上还没来得及束胸。
慌乱之下,她抓住了他的腰带,可狐裘前襟还是散开了,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前的玲珑。
来不及细想,她才一头扎在了他的胸膛上,阻断了他的视线。
趁着他看不到,她松开了他的腰带,单手缩进狐裘里并试图揪住两边的前襟,可狐裘毛皮顺滑,她揪住一边的衣襟,另一边就总会随着她的动作而荡开。
姜夙蓁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你先松手。”
指挥使大人没说话,但钳住手腕的力道消失了,姜夙蓁两只手缩进狐裘,将前襟死死揪住,这才把脑袋从指挥使大人的胸膛移开,往后退了两步。
“顾大人又要查验这些箱笼了吗?孤可以帮大人打开。”
顾涧西几乎可以断定,那两个大箱笼里藏着真正的秘密。
刚刚在西梢间小太子故意摔碎了玉冠和双鱼玉佩,就是为了阻止他。要是他没有承诺再也不查验任何箱笼,小太子估计会一个接一个地摔下去,到时候整个锦衣卫十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赔的。
那些珠宝玉器都是掩饰,都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两个大到能藏下一个成年人的箱笼。
太子遇刺就是在这个东次间,这箱笼里很可能藏着太子遇刺一案的关键证据。
而此时雪人太子一双乌黑的眼眸正戒备地盯着他,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颊又重新变得苍白如雪。
顾涧西轻咳一声,“太子殿下。”
“怎么?”姜夙蓁抿紧了唇角,往外看了一眼,临冬和遇夏都已经赶了过来,正站在外面长廊窗下,再加上际秋,三个人或许可以把锦衣卫指挥使永远留在这里。
顾涧西眼角的余光早就扫见了外面抱长剑和背长弓的两个,再看看雪人太子浑身紧绷像个小刺猬似的,他突然笑了一声,“其实京都什么都有,太子殿下没必要带这么多辎重上路。”
他话音一落,小刺猬瞬间收起了浑身尖刺,眼睛一弯,笑道:“顾大人说的也是,这么多东西赶路时着实麻烦,孤本来就有点后悔了,正想着等会儿出门的时候只带走一部分就行,剩下的还让人送回江南去,没准过几天孤又回江南了呢,倒是没必要搬来搬去的。”
顾涧西脚步一转离开了两个箱笼的方向,状若无意地打量着屋内各处陈设。
他不再打箱笼的主意,危机过去,姜夙蓁这才感到一阵虚脱,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她慢慢挪到旁边的大圈椅坐下,垂下眼眸,静静地缓着。
“太子殿下遇刺的时候受伤了吗?”
声音近在耳边,不知何时,指挥使又回到了她身旁,单手撑在椅背上,正俯身看着她。
姜夙蓁轻声道:“没有。”
她现在的状态太糟糕,没办法在身上做出伤口来。就算做了“七天前”的伤口,也未必能完美到没有一丝破绽,顺利地瞒过锦衣卫指挥使。多做多错,还不如不做。
更何况,验伤的话还要脱衣,这更是她要尽量避免的事情。
“那太子殿下这是病了?”
姜夙蓁嗯了一声,“遇刺的时候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这些天一直没好。”
顾涧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高热、喉咙沙哑,确实是染了风寒的症状。
但是,遇刺后坚持不肯让锦衣卫进来查验、在驿馆足足停留七天、苍白唇角的一缕血线、不惜摔碎价值连城的皇帝皇后的定情信物来阻止他查验箱笼……
这些可不是用风寒能解释过去的。
雪人太子有秘密。
这是好事。
一个有秘密有钱财有护卫的小太子,也许能在邺京活下去。
顾涧西的手指在椅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在四下静寂中“咚咚”两声,姜夙蓁只觉得仿佛是敲在了自己心上。
她正怀疑指挥使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却见顾涧西直起身,开始查验屋中各处。
他避开了箱笼,查看了桌椅案几,手指抚过刀剑留下的深深痕迹,绕着雕花大床转了转,突然弯下腰,看向床底。
“这是什么?”顾涧西伸长手臂,从床底下一探,收回手的时候,手指虚握。
“嗯?”姜夙蓁抬眸看了过去。
指挥使走回她身边,手指平伸,将掌心托着的东西给她看。
那是一枚牙雕扳指,看大小该是男子所用,凹槽光滑,应该经常用来勾住弓弦。
“这是太子之物吗?”
姜夙蓁摇头:“不是,孤不用这个。”她捏起那枚扳指,往右手拇指上一套,扳指足足比她的拇指大出一圈,套上去空空荡荡。
“那这是太子殿下身边人所用吗?”
姜夙蓁还是摇头,“不是。”她身边擅长用弓箭的是临夏,临夏的扳指是鹿角的,再说,临夏也不会把自己的扳指扔到床底下去。
顾涧西从她拇指上把扳指摘下来,捏在指尖转了转,“太子殿下入住之前,驿丞定然会将此处里里外外打扫清理干净,这东西应该是太子殿下入住之后才有的。”
姜夙蓁眨了眨眼睛,她大概猜到这位指挥使想要做什么了。
果然,顾涧西说道:“既然不是太子殿下和身边人的,那就是刺客的了。应该是刺客打斗过程中不甚脱手,滚到了床底下,一时又没被发现。”
指挥使大人神色严肃,一双黑眸幽深,仿佛看不到底的寒潭。
姜夙蓁没有做声。
她没告诉指挥使大人,不光是入住之前驿丞把房屋打扫干净,她来了之后,际秋也带着人把各处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并没有发现这枚扳指。
扳指是指挥使大人来了之后才有的。
或者说,是指挥使从他自己的身上拿出来,再假装成是从床底下发现,让这枚扳指成了刺客遗留之物。
只是不知道指挥使大人这样做,是准备把刺客的嫌疑栽给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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