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笼罩着浮瑶的空气却微妙地安静了一瞬。
过了很久，她压低声音，含蓄道：“我与太子殿下已有婚约。”
“赐婚而已。”苍梧淮清澈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申请前所未有的严肃：“砚浮瑶，你可有问过你自己，如果没有贵妃的一纸赐婚，你会主动嫁给苍梧清吗？”
浮瑶突然怔住，心头猛地一颤。
深宫内院，波澜诡谲，如果不是贵妃赐婚，她恨不得远远躲开才好，怎么可能想要嫁入东宫？
可偏偏贵妃赐了婚。
浮瑶沉默须臾才开口，答非所问，声音隐隐带着些低落的微哑：“贵妃娘娘亲自赐的婚，我不该忤逆，而且太子殿下对我很好，能嫁给他，是我的福分。”
“你总是说这个人对你好、那个人对你也好，可你为什么总不说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苍梧淮俯身逼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成亲这种事，难道不该顺从自己的心意？”
“我……”
“这世上对你好的人有那么多，你若是要顺从他们每一个人，到头来便只能辜负自己、让自己为难。”
“可是我……”她微微偏头，不敢直视苍梧淮黑白分明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忍看到他们失望。”
苍梧淮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攀上她的脸颊，不让她躲开自己的视线。
“可是你自己呢？你忍心背弃自己的心，嫁一个没那么喜欢的人吗？”苍梧淮定定地看着她，寸步不让，一字字问：“你、想、嫁、给、他、吗？”
一字一顿深深砸入心肺，不容她半点逃避。
他的眼睛清澈如水，被这样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时，神智一时变得极乱，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甚至清晰地听到先前坚决的想法在心底一点点动摇破碎的声音。
可她不敢张口回答。
生怕那个答案说出口，便是背弃了贵妃、背弃了太子。
“你别说了！”她挣扎着从对方手里脱出身来，勉强勾了勾唇角，艰难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想看你的画了。”
她的心，她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明白——
与苍梧淮在一起的时候，轻松恣意，无忧无虑，没有半点拘谨和不自在，她很开心，也很安心。
如果可以，她也想与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人生在世，难免要愧对一些人。
“可是我想听你回答。”苍梧淮眸光微沉，停顿片刻，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想听你亲口说。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心甘情愿嫁给他，我立即放手……就当从前承诺从未错在过。”
“从前？”浮瑶被他扣着手腕，不得不与他对视：“从前咱们就认识吗？”
苍梧淮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张口反问：“你当真一点也没认出我来吗？”
浮瑶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懵然摇头。
“……算了。”苍梧淮忽然放下手，道：“算了，这样也好。”
他忽然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即便心里告诉过自己，只要她是自愿嫁给苍梧清，无论如何他都会放手，可是又怕会忍不住背弃自己的决定。
所以，还是不听的好。
何况人心是会变得，即便她此刻摇摆不定，只要他愿意等，总有一天能等到她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将她的心意宣之于口。
二人对坐无言，空气又微妙地安静下来，好在茶馆的小厮很快带着刚泡好的浓茶和几品精美小点走了过来。
“您的茶和点心，客官慢用。”
浮瑶松了一口气，恍若无事般夹起一块点心放进苍梧淮的碗里：“快入夜了，吃了点心，咱们就启程回清泉庵见淑妃娘娘吧。”
苍梧淮盯着碗里的点心看了看，继而又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有时候我实难以分清你究竟是记性不好，还是真的没心没肺。”
浮瑶：……？
苍梧淮不再说话了，埋头扒拉碗里的点心，直到从茶馆出来时，夜色已深，月明星稀。
少了如织游人，街道上顿时冷清不少。浮瑶苍梧淮二人沿着冷寂的山道一路往山谷里的清泉庵走去。
两条人影被清冷的月光拉长，在地面上微微摇晃，月光星辉从天空洒下，落在苍梧淮沉默的面容上。
一路无话，浮瑶心中莫名愧疚。
他不开心了吗？
浮瑶偷偷抬眼一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对不起。”
苍梧淮“啊”了一声，问：“为什么忽然和我说对不起？”
浮瑶：“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苍梧淮一脸莫名：“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那为什么一路不说话？”
苍梧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我在担心母妃。”
“淑妃娘娘？”浮瑶安慰道：“放心吧，那清泉庵的人都那么厉害，淑妃娘娘在清泉庵中，一定很安全。”
苍梧淮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是担心淑妃娘娘被寺庙里的人欺负。”
“嗯。”苍梧淮点点头又摇摇头：“比起那个，我更担心母妃认不出我现在的样子。”
夜色已深，树影摇晃，疏冷的月光星辉从树影间落下，在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洒落细碎的光亮。
“我五岁身患恶疾被送入冷宫，从此与母妃天各一方，十数年不曾有机会相见。如今这幅形貌已与幼时截然不同，不知母妃还能不能认出来。”
他眉心略蹙，面带忧色，一身意气风发之色已没了踪影。浮瑶心中一软，劝慰道：“别担心，你与淑妃娘娘母子连心，无论过去多久，想必她都能认出你。”
苍梧淮摇头，神情黯淡：“你不明白，我都快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了，她若是认不出我，也是正常。”
“别想了。”浮瑶主动勾住他的手，另一手指了指指前方：“已到清泉庵，见到淑妃娘娘，一切都会好的，咱们快走吧。”
“好，”苍梧淮冲她展颜一笑，指节微曲与她十指相扣，大步向前方走去。
入夜后的麓仙山山谷一片漆黑，唯有清泉庵所在之处可见寥寥灯火，寺庙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时响起的虫鸣蛙叫和远方传来夜枭展翅的窸窣声。
苍梧淮快走几步，忽然想到迷药在浮瑶手中，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我们要如何进入？”
浮瑶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道：
“小声一点，莫要打草惊蛇。”
苍梧淮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蹑手蹑脚靠近寺庙大门，离得近了，果然看到两个高壮尼姑一左一右守在庵堂门口。
“你在此地等我。”浮瑶附在苍梧淮耳边悄声道，随即掏出怀里的瓷瓶，对苍梧淮做了个闭气的手势，从瓷瓶中到处些许粉末握在掌心，竟就这么从黑暗中现身，大摇大摆朝那两个尼姑走了过去。
“来者何人！”
守门的尼姑一见有人夜闯，迅速戒备，可是已经太晚了。
浮瑶闪身跳到她们面前，摊开手掌任药粉被风吹散，那两个尼姑毫无防备，眼睛一翻就这么昏睡过去，效果立竿见影。
“成了！”浮瑶走上前去三下五除二扒下尼姑身上缁衣，随手仍了一件给匆匆上前苍梧淮，小声道：“快换上。”
“以后这种危险的事让我来做。”苍梧淮接过衣服，一脸不满地盯着她：“若是失手，连累你挨打可怎么办？”
浮瑶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我亲自调配的药，怎么可能失手？好了，快走吧。”
二人身穿青灰色缁衣，一路藏头盖面，悄悄潜入庵中。清泉庵正殿门后镌刻此地路观图，苍梧淮驻足一看，伸手指着向一处独立的院落，对浮瑶道：“这里的各宫各殿皆有标注殿名与对应用途，唯独此处非但毫无标注，还位于寺庙偏僻角落，清净自在，不受打扰，想来正是宫中居士所在，母妃大概就在此处，咱们走。”
“你确定吗？”浮瑶犹豫道：“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如果门口两个人醒来，咱们闯进来的事就会被发现。如果到了那里却不是淑妃的住处岂不是耽误时间？要不要抓一个姑子来问问？”
“这里的尼姑那么厉害，万一抓来的人反手把我们放倒怎么办？”苍梧淮眸光微微闪动，又道：“而且我有预感，母妃就在那里，不会错。”
“那就听你的。”
二人一路前行，朝那僻静小院而去，遇到拦路的尼姑就用迷药放倒，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也相安无事，不久就到了地图上的小院。
院子里空无一人，也没有灯火，苍梧淮走入院中，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一片寂静。
“此地杂草丛生，荒无人烟，恐怕不是娘娘的住处。”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这个小院，浮瑶心底莫名不安，忍不住拉了拉苍梧淮的袖子催促：“咱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苍梧淮只很轻地摇了摇头：“不，我有预感，母妃就在这里……我进去找她！”
话音刚落，他伸手一推，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浑浊的烟尘气息扑面而来，视野里一片漆黑，浮瑶咳嗽两声，眼前忽然一亮——
是苍梧淮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三殿下……咳咳……此地不像有人长住的样子……”她捂着口鼻抬起头来，“咱们走吧”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昏暗的小屋里，没有半条人影，而在他们面前的，赫然竟是一整墙乌沉沉的牌位。
“这……”浮瑶悚然一惊，下意识朝苍梧淮看去，却见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处：
“萧氏云冉之灵位。”
明道帝苍梧泽宫中淑妃，姓萧，名云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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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夜闯尼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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