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的前任从青森回来的那一夜熬了通宵,不是失眠,是她动用了所有她能动用的关系去拿她亲爹的笔录。
你举报了付老头,你前任并不意外。老头有意隐瞒她,但她也隐约知道老头在经营一个灰色产业,关于有违伦理的实验和研发。你前任家里的企业本就是制药公司,在公司的硬件支撑下,老头想搞点歪门邪道,简直易如反掌。既然做了,就总有爆出来的一天,早晚而已。
你前任接手公司之前,老头那边有新技术,都会向总部输血。那些年,公司产品不多,可每一样问世都掀起热潮,背后没点独门秘籍,谁信。
在你前任上任后,老头彻底转地下了。一方面是你前任把产品研发抓在自己手里,另一方面,是老头想另立门户,不愿被你前任夺去了话语权。
你前任是一边喝酒一边看记录的,酒能壮胆。
这里面除了付老头的笔录,还有你的。
你从青森的高中毕业后,进了东京理科大学。在送你离开青森之前,荒川女士找你谈话,她向你坦白,你的来处、你的孕母、你承受了十二年的药物实验。她和你说,星慈,你不要愤怒,从你身体里抽出来的骨髓应该救过好多人。
你说你一点都不愤怒,你由衷地感到高兴,你马上就要从这偏僻的小城市逃出去看世界了。
你说的是你的心里话。
你在东京最苦的时候不得不为了便宜二十日元多走三公里去买菜,你没有愤怒。
后来你进了娱乐圈,你的经纪人把你送进各种具有闪耀title的人的酒店套房,你也不愤怒。
再后来你们公司破产倒闭,你头顶的聚光灯骤然熄灭,你还是不愤怒。
你生下来就过着破烂衰败的生活,而今你已经摆脱了那里,你是自由的,有什么好愤怒?你既然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医疗垃圾,那就应该充满感激地好好活着。
直到你在接触新的公司时,被担当带去了你前任公司的酒会。
你在台下看见台上正在发言的那个老头,他拥有和你在手术台上看过一眼的那人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老了一点点。
你忽然就愤怒了。
你全身肌肉收缩,你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玻璃杯被你捏碎,碎片插进了你的掌心。医疗小组飞速赶来,你却神情恍惚地推辞。
经过调查,你得知那个老头有个独生女,名叫付汐留。早年,老头的妻子坚持丁克,耐不住老头软磨硬泡,在三十六岁的年纪妥协了。
业界都说付汐留是个不好惹的货色,父母起初并不乐意将公司交给她,是她亲自从父母那里挣来了继承公司的机会,简直是恐怖故事,以后必定要成为本土个别不思进取的企业最大的对手。
这位大小姐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歌舞伎町一掷千金。当然,她去的俱乐部肯定不是普通的店,那家店是会员制,全凭熟人介绍才能入会,不接待陌生人,店名是A 。
你拒绝了几家经纪公司的合作请求,向A 投了履历书。
你用一年多的时间成了离你前任最近的人,进入了她的家庭,取得了付家老头的信任。
老头这人极其难搞,封建顽固,吃人不眨眼,从他靠着老婆起家又把老婆从公司高层架空还逼着她生了两个小孩当中可见一斑。
他从心底里不认可付汐留继承公司,没有儿子,公司就应当交给女婿,总归得交给一个男的。在你出现之前,他就给付汐留物色了若干门当户对的公子哥,有个叫八木启辉的,和付汐留走得很近,但是你手段高明,半路截胡了。
你前任最讨厌被人安排,如果最后总是要结婚才能让老头消停,不如找个听她控制的人。你们就这样成了最好的合作关系。
老头得知后,气得跳脚。但你前任态度坚决,在长辈面前你也乖巧讨喜,老头慢慢接受了事实,逐步带你接触了他的灰产,拍着你的肩膀叫你鼓励你好好学,允诺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你态度端正,他对你颇为满意,后来更是亲切地逢人就说你就是他的新儿子。
你这个新儿子真是哄堂大孝了,才过了几个月,就反手把你的新爹通报给了警视厅。
在你提交的证据里,有一段你和老头的录音。
录音当中,你对老头坦白你已经有了他违法的确切物证人证,然而你不愿意伤害付汐留,所以劝他及时收手。
老头先是暴怒,继而嘲讽你,说你压根没有当卧底的魄力,你接触付汐留是为了拿证据的话,那么很显然你早就动摇了。
你的呼吸转为粗重。
过了很久,你承认,付汐留是你最重要的人。
听着你声音里的一丝骄傲,老头加大了嘲讽力度,说,还不是因为她是傻子,被你蒙在鼓里这么久还持续给你送钱?
录音里出现了“啪”的一声。
原来是你把银行卡拍在了桌上。
你并没有否认你从你金主那里拿了很多钱,但你单独存了起来,在尘埃落定之后必定会还给她。
老头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和你说,付汐留不会在乎这点钱,她连你也不在乎。最后她一定会因为你隐瞒了她而对你厌恶至极。她怎会轻易放你走,让你好过?你就等着吧。
你坚定地说,不会的。
你和警方说,你并不想打搅付汐留的生活。你清楚一旦你出面指控,公司必然会股价暴跌,成为媒体的重点关注对象。尽管付汐留是无辜的,她会洗清嫌疑,熬过去,但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使其发生。
警/官说,长痛不如短痛,有何不愿意。
你解释说,付汐留其实是个痛苦到麻木的人,她甚至不认为自己痛苦。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一切都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一旦她的生活失去了秩序,她就会毁灭。
如果不是付老先生的生意持续扩张即将连她一同卷入,你一定会选择一直隐瞒下去,成为包庇付老先生的十恶不赦的罪犯。
警官问你,你这样,考虑过以后你要怎么面对你未婚妻吗?
你表示,只要她高兴,你可以以死谢罪。
你前任合上记录,又哭又笑,发疯把面前的酒瓶砸向地板。
她掌控她的人生,掌控她身边的所有,你却在她眼皮下成了活力四射的漏网之鱼。
她恨不得把你的脑子打开,把你的血肉都搅烂,让它们从你鼻子里流出来,再逼你自己舔干净咽下去。
—
15
你的第二次手术临近,你前任语气严肃对着医生下通牒,允诺他们大好前程,只要他们能竭尽全力。
你没有骂你前任阴魂不散,质问她分个手就这么难吗,因为你已经不能思考了。
你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你有时手舞足蹈地抓着你的护工说起你在台场希尔顿酒店的落地窗前看东京湾上方的绚烂花火,下方海滨公园的免费席人满为患,那些人好像密密麻麻的鼠群;有时你缩在被子里,说你好想回家,可惜你没有家,所以你哪里也回不去,你就只能继续在这里了,真抱歉,真是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的前任经常来看你,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在你床边坐着,再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到你第二次手术的前一晚,你小声地说,付汐留,有毒蘑菇过期了是变得更毒还是变成无毒?
你前任错愕地盯着你。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停顿里,你前任止不住地想,你是不是能看见,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装,她是不是又被你骗了。
你其实是瞎说的,你只是突然想到了她而已,你不仅想到了她,你还想到了天月,想到了把幼小的你抱在怀里的荒川女士。
但你不想把他们的名字都念一遍,你选择了第一个出现在你脑海里的人作为代表。
你前任不知道你是瞎说的,她有点被吓到了,同手同脚地从病房逃跑。
她开车在深夜的路上无处可去,一直从港区游荡到千代田。
商场、店铺都关门了,这个点开着的只有便利店、24小时快餐店和居酒屋。
对了,还有附近的神田神社。
你前任去了神社。
她去哪里都财大气粗,抓着一大把五块钱硬币往神前刷拉拉扔过去,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撒/币。
投完币该许愿了,你前任大约是被你吓得惊魂未定,许不出愿望。
思忖良久,她破罐子破摔,拍手合掌:那就希望裕野星慈手术顺利,可别不小心死了。
你看,心诚则灵,心不成就不大灵。
你手术不顺利,医生打开你的脑子,发现你的肿瘤像外星生物一样入侵到了边边角角,和寄生藤蔓一样难以去除。他们努力切了若干小时,期间你的心脏停跳,血压降低,可能是医生为了向你前任交差的强烈动机,也可能是你生命力顽强,还有可能是神田明神给你前任大/撒/币一个面子,你到底是撑了过来。
你前任攥着一叠病危通知书,隔着ICU玻璃看昏迷不醒的你全身被插满管子,眼神和你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像冰箱里的灯,亮亮的,就是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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