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后,天花板上复杂而庞大的雕花令人头晕目眩。
白绒回忆片刻,只想把自己的脑袋敲晕重新睡过去。
这是在会客厅内的小休息室,她躺在沙发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只耳中传来过道上的谈话声,似乎是黎卉在回应杜兰太太家人的关心:“是的,她只是最近备赛太累,才会在拉琴的过程中睡着,不用担心……”
白绒叹气,睡眼惺忪,目光呆滞地盯着墙面。
突然间,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冒出来,蹲在她身前,歪着脑袋,用探究的目光看她:“你好!女士。”
白绒困惑地瞧着小女孩。
这孩子有茂密的浅棕色卷发、棕色眼瞳、小嘴唇,脸颊肉嘟嘟的,好比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漂亮到不真实,但深邃的眉眼却显出一点熟悉感。
对方站起来,伸手道:“我的名字叫小公主。”
“你好,我叫莉莉安。”白绒笑了笑,握手,“大家都叫你小公主?”
“……他们通常叫我Opale(欧佩尔)。”
“好的,欧佩尔。”
小女孩垂着头,面露失望。
白绒改了称呼:“小公主,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女孩笑得甜甜的,递给她一块酒心巧克力:“我想知道,您刚才是不是在玩恶作剧!毕竟,那样真的很好玩,对吗?我看到大家都忍不住偷笑了,连新娘也没忍住。”
“……”
白绒本以为她是在嘲讽,可这女孩露出一脸的真诚与好奇,似乎确实感兴趣。
她接过巧克力,揉了揉太阳穴,小声问:“刚才,所有人都笑了吗?”
“除了我,他们都没有真的笑出声音来。他们只是张大了嘴巴,然后发出‘呜——’的声音。就像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机场的飞机一样。”
白绒坐正,理了理头发:“咳咳,其实我睡着是意外……”
“所以,你的确是睡着了,而不是晕倒,对吗?我就知道!”小女孩的笑眼眯成缝,话题骤然转一个弯——“莉莉安,欢迎你有空来我家的古堡玩。”
白绒噗嗤一笑,心想,这小公主挺入戏的。但她还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点头道:“好的,有空就去参观你的城堡。”
小女孩立刻挥手道别:“那么,下次再见!”然后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黎卉刚好在这时走入休息室:“诶,醒了吗?绒绒。”
白绒躺下装死:“有人问,你就说我患病去世了吧。”
“没事啦,这类情况你又不是没遇到过,而且你不是故意造成的。我已经帮你跟人家解释清楚了,杜兰太太很关心你的身体状况呢。”
“求你换个说法解释吧。刚才我都听到了。”
“还能怎么解释?”
“就说我是低血糖晕过去了,也比睡着强。你知道,我这毛病又没办法对外解释。”
·
白绒开始盘算怎样弥补这场过失比较好。虽然听黎卉说她被送来休息后,现场并没有多大影响——毕竟新娘实在太美了,穿的是意大利顶尖时装大师Bernie量身定制的婚纱,谁不会目不转睛盯着看呢?
那件婚纱,白绒在后台见过,典型皇室复古梦幻风。裙身面料采用手工刺绣与中国丝绸,以及精工的蕾丝,并镶嵌有诸多珍珠与宝石,既有中世纪欧洲贵族的端庄气韵,又不失现代感的轻盈仙气。那样华美的裙子,理所当然会吸引人们全部的注意。
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
黎卉拿起外套说:“我还是提早走,送你回家休息吧。”
白绒患的这个嗜睡症,导致本人根本不敢开车,甚至直接都不用学车了,平时出行总是不够方便,永远在打车,或是蹭黎卉的车。
“不用,你今晚不是还要跟新娘拍合照吗?喂,你可是救过人家落水的恩人……放心啦,我这病即便是在最严重的频发期也不会一天发病两次的!这概率,就好比晴天毫无征兆地下雨……”
话没说完,室外下起雨来了。
太阳钻到乌云背后。宽广的草地上,冬季冷雨沾湿了幽暗的绿色。
白绒:“……”
黎卉笑一声,拉她起来:“哎,那我去拜托杜兰太太,请她家司机专程送你回去,好吧?你到家立刻给我打个电话。”
·
宴会大堂里,穿着奢华礼服的宾客们正在品酒、谈笑。
“是的,我知道,那是您祖父在二战后创建酒庄酿的第一批酒,具有极高收藏价值。”香槟塔前,杜兰太太正在与一位年轻的男士聊天,“但您永远要相信,最好的藏品——最应该待的地方——正是最好的收藏家手里。”
男人浅抿一口香槟,缓缓笑道:“虽然是这样,不过,婚礼现场都用拉菲酒庄的酒来招待宾客,这样,似乎对香颂酒庄的收藏类红酒没什么诚意。”
杜兰太太爽朗地笑起来:“请不要介意,婚礼安排都是由我的儿子设计,他的选择不代表我的态度。一直以来,我最喜爱的一定是你们香颂酒庄的红酒,如果您有时间,随时可来参观我在巴黎市区的住所,您会发现,酒柜上贴满了‘Chateau La Chanson’的标签……”
谈话间,纳瓦尔插在裤袋里的左手手腕被一双小手抓住,摇晃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
小女孩仰起笑脸,双眼亮晶晶,对他叽里咕噜快速讲道:“叔叔!我已经想到我的下一任提琴老师雇谁了!刚才演奏时睡着的那位独奏小提琴手!请一定要答应我……”
纳瓦尔对杜兰太太颔首:“抱歉,请稍等一下。”他转身将小女孩领到旁边过道上去。
他站定,微眯起眼:“放心,一年来你已经换过三位老师,你没有再挑选老师的资格。现在,去找奥托,他无所事事。不要跟着我。”
“不,不,我这次很认真。”欧佩尔激动地比着手势,“您看到了,那位女士拉琴时竟睡着了,弄得婚礼上每个人都发笑,多么有趣……”
“够了,欧佩尔。”
男人转身要走,但天使一样可爱的小女孩仍摇晃着他的手腕,不停央求他:“安德烈叔叔,我喜欢她!拜托了……拜托……”
路过的宾客投来一些目光。
纳瓦尔只好蹲下来,捋一下女孩毛茸茸的卷发,敷衍道:“好,如果时机合适,我会帮你问问对方。”
“那么,说定了!”
“……”
并没有说定。
·
黎卉走开的十分钟时间里,白绒万万没想到,在这地方也能碰上一个烦人的男同学。这男孩学管弦乐的,吹萨克斯,今天作为嘉宾出席婚礼。
他路过看见她,便径直走到她面前:“莉莉安,你的状况还好吗?我以为你生病了,但Lee说……”
这矮个子男孩名叫Gabriel(加布黑尔),曾因一场乌龙,暗暗以为白绒对他倾慕已久,从那以后,便常常在白绒面前有意无意说些“怪话”。
“我没事。”白绒礼貌地笑笑,心中开始计划怎么摆脱这人。
“我听到杜兰太太跟一些宾客聊到你。你似乎认识杜兰一家?噢,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留学生——当然,在音乐上是有天赋的。”
白绒用力微笑道:“不,我的朋友认识而已。”
加布黑尔背手走到落地窗边,注视窗外,开始自说自话:“说起杜兰太太,女人们都很羡慕她,对吧?不过,并非每个女人都能有杜兰太太这么幸运……丈夫去世得早,留下巨额遗产,她的后半生无忧无虑,又长得如此貌美,随时可再找一位富豪结婚……”
白绒插不上话,坐下来。
在等黎卉的时间里,她只能在这沙发上听对方讲个不停。她挺喜欢萨克斯乐器的,却实在讨厌这个秃头萨克斯男孩!
她对身高没有歧视,可当这个人滔滔不绝谈拿破仑的辉煌成就时,看他那瘦得干瘪的矮个子身板套着白西装扭来扭去,就好像木乃伊在僵硬地走动,她便倍觉反感。
“莉莉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
突然被点名,她回过神来:“我?我最开始接触小提琴是五岁,之前学了两年钢琴奠定音乐基础。”
“噢,那么,我学萨克斯稍微早一点,我是两岁就开始学的,还算简单。”
白绒:“……”
“其实,你还不够了解我,我是一个很有个性、深度的人。我读雪莱。我常常觉得很难想象,假如这个世界没有了雪莱的诗歌,该是多么无聊……你认识雪莱吗?”
白绒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你刚才的笑声是一个F。”
“啊?”
加布黑尔皱眉:“你……没有听出来?噢,是的,这种绝对音感确实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有。我其实也很苦恼,但没办法,我的生活就是会时时刻刻被这些声音吸引注意力……”
白绒笑不出来了。
装,你再装。
·
由于白绒不再搭话,一直冷着脸发呆,不停聊雪莱的加布黑尔终于感觉到一点尴尬,没过两分钟,找借口离开了。
这时黎卉才回来:“走吧,绒绒,杜兰家司机早已经去送别的宾客了,还是我开车带你回去吧。”
白绒被那男孩气坏了,一路跟黎卉抱怨:“……他怎么有自信对我说那些话?还自以为很有魅力,好像可以撩拨任何一个女孩似的。他简直跟我见过的所有幼稚男孩一模一样!明明那么普通,但每句话都透露一种‘嘿你很幸运获得了我的注意’的傲慢……”白绒越走越快,无意间用法语暗咒了一句——“我讨厌这些法国男人!”
迎面,刚好走来一个眼熟的身形高挺的法国男人。
纳瓦尔:面无表情.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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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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