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当天晚上老爷子心脏停跳了两次,都被半路救活。

第三次,拉着宋嬗的手,哆嗦的嘴唇不知嚅了句什么,就彻底咽了气。

打外面进来的NPC父亲鼻子一吸,眼眶一红,扑在床边嚎啕大哭。

宋嬗退站在旁侧,一中年女人说:“你爷爷喜欢你呢。”

宋嬗不太明白这人的言外话,不过夜里,就明白了。

族里有讲究,喜丧的老人生前拉过的最后一个人,是老人选定的喜童。

专门用小扫帚打扫棺材,将枣子核桃杏仁之类的干果在棺材里过一遍,随后捞出撒在地上让人抢,抢到的人会赶紧将干果吃到嘴里,说是可以长命百岁,最后用铜碗将黄纸扣在老人的印堂,碗底朝下碗口朝上,封棺入殓。

至此,喜童的任务就彻底完成。

葬礼这天,掷圣杯结束的宋嬗挑了个没人的地,点了根香烟。

咬破香烟里的爆珠,淡淡的薄荷味混合着香烟的味道,刺激着有些疲倦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正抽烟,不远处的暖阁被人从里面打开,宋嬗往后退了几步,贴住墙壁,站在死角处。

取下手腕的表盘,缓缓探出死角区域。

借着镜片,看到两个人在暖阁门口。

一个是K,另一个比较眼熟,宋嬗细细回忆了番,之前在医院里见过。

论辈分,她得叫二叔,是老爷子最看重的。

十四位子女里,老二就占了三成遗产,还都是主干产业。

当然,K并没有修改遗嘱。

在老爷子死的第二天,K回来了,说没有找到遗嘱。

至于真的没找到还是假的,只有K知道。

当时,书房内除了金丝笼和笼中的鹦鹉,无一幸免。

NPC父亲气得吃了个速效救心丸才缓过来。

再看向镜面,二叔从怀里取出形状奇特的钥匙递给K,K很自然地接过,二叔临走前拍了拍K的肩膀,笑了笑,就走了。

K将钥匙放入裤兜,也转身离开。

所以,那个钥匙是什么,K什么时候又和父亲的死对头二叔这么熟悉了。

还是说K……

宋嬗将银河表盘重新绑在手腕,脑勺抵着冰冷的墙壁,直一条腿,曲一条腿,慢慢抽烟,琥珀色的瞳仁看着远方的银杏树,等一整根香烟吸完,才将烟头碾灭,从相反的方向去了前厅。

刚到前厅,保姆就将一把做工精巧的小扫帚掖到宋嬗怀里:“我的小姐啊,您跑去哪了,老爷子的棺材很快就要抬进来了!”

宋嬗说了句“抱歉”。

保姆快速帮宋嬗抹平好旗袍上的褶皱,确认头饰佩戴牢固,才卷着围裙跑去了偏房。

墙那边的唢呐越来越近,宋嬗站在厅堂中心偏侧,看着来来往往的同辈,头上都带着白花,忽然想到自己头上并未佩戴。

正准备让人把保姆叫来,哪知有人从房门进来,巨型阴影从末末的脚尖,一直漫延往上,盖过她的头顶。

将投注到屋里的光线,彻底阻断在了来者的后背。

留给宋嬗的,是一片阴影与逆光的刺眼。

K手里捏着白花,打开白花上面的小卡子,夹住宋嬗耳边的发丝。

“多谢。”

宋嬗说。

“小姐站在这个位置不太好。”

K左手微抬示意,宋嬗就往右手边挪了一步,就听K说:“光线适宜,会衬得小姐更加端庄。”

说完,K就站到最偏侧的角落,守在那里。

重复的话语与微环境,往往是打开某段潜意识行为的开关。

宋嬗不动声色磨合后槽牙,目视前方。

刺她的眼,让她站在正中央,说她端庄,然后呢?

唢呐声绕过青瓦白墙,传进了庭院。

四人抬着彩绘棺材走进厅堂,在族长的吆喝声中,宋嬗拿起扫帚,象征性地在棺材内扫了一遍,又端起佣人递过来的干果盘,抓了一把撒入棺材,族长又一吆喝,宋嬗又撒了一把。

三吆喝结束,宋嬗将果盘还给佣人,抬棺的人吟唱着听不懂的曲调,随后棺尾下沉,棺头抬高,里面的干果骨碌碌全部滚到了棺尾,宋嬗拿着扫帚,将干果扫到地上。

老早等在周围的小辈们争先恐后抢食。

做完这些,宋嬗继续站在中央,由族长给她黄表纸和小铜碗。

看向左侧角落,K不知何时不知所踪。

宋嬗心念微动,往后退了数步,把正中央让了出来。

抬棺的见小姐后退,就把棺材直接抬到她站过的地方。

老人家,总得要在最中间才合理。

小姑娘懂事。

然宋嬗的心思全然没在这上面,她往后退的这几步,恰好能看清院中水池里倒映的天空。

K要做什么,她没办法肯定。

但K何时要做,她更是不甚清楚,只能借助外力推演。

比如,藏在乌云里的太阳,要何时才会出来。

太阳出来那一刻,应该是K情绪最好的一刻,也就是,所做事件木已成舟的时候。

在十秒后。

“小姐?”

有人唤她,宋嬗回神,就看到族长脸色诡异:“还不快把黄表纸和铜碗盖在爷爷的印堂。”

宋嬗没有挪动脚步。

八秒。

“小姐!”

族长呵斥:“小心耽搁了时辰!”

七秒。

宋嬗死死盯住庭院中央的水池,盯住里面即将出来的太阳。

又是一声,族长青筋暴起的脸突然消失,变成了无脸人,周围的看客也都变成了无脸人。

意识警察出现了。

若再不行动,将会彻底被驱逐出贺义的梦核空间。

宋嬗不得不往前挪动了一步,就见族长消失的脸开始有了轮廓。

又往前两步,众人的脸有了还原的征兆。

还剩四秒。

可自己已然没了前进的距离,脚尖顶着棺材,位置,恰好在客厅的正中央。

所以,还剩三秒该怎么办?

盖纸放碗?

若说盖纸放碗是某个机关呢?

若自己真的做了,会引起什么后果。

“小!姐!”

族长的声音徒转沉闷恶吼。

两秒。

周围的无脸人纷纷举起斧头,朝宋嬗冲了过来。

一秒!

宋嬗将碗扣在老人家印堂的瞬间往后退去。

砰!

哗啦啦……

明明是光秃秃的木质天花板,却坠下来一巨型水晶吊灯。

灯柱将棺材瞬间扎穿,锐利的珠子弹到宋嬗的脚背,直接划开一条血口子。

周围的无脸人恢复五官,在看到棺材里的惨状,一个个面容惊惧地哀嚎了起来。

大厅瞬间乱了套。

原是如此。

宋嬗冷着眼笑了一声,扭头走人。

墙内兵荒马乱,墙外安静冷清。

K坐在车内驾驶位置,拿着大哥大拨号。

忽然。

一道很沉闷的声响,侧头看去,就见小姐突然出现在车窗外,双手击在车窗,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

嘴里说着什么。

看唇语。

“开门。”

K伸长胳膊将副驾驶门的保险打开,宋嬗才收回手,从车头绕过来,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

很熟练地后移了座位,两脚交叠搭在前面。

从包包里拿出一根香烟,问K有没有打火机,K说没有。

“火柴呢?”

K从箱子里取出一画着猫和老鼠的火柴盒,宋嬗擦了根火柴点燃,歪着脑袋点烟,甩灭火柴,摇下车窗,扔了出去。

呛人的烟味让K的脸色精彩纷呈,宋嬗却笑意不减。

上扬的眼尾,不怀好意。

全然没了之前的伪装。

她漫不经心抽烟的同时,不忘笑着注视K,注视的K如芒在背,看看后视镜,双臂搭在方向盘,偶尔垂头看刹车离合。

宋嬗长吸一口烟,冲K的方向缓缓吐了出去。

K轻咳了几声。

“是不是呛着你了?”宋嬗笑问。

K客气回答:“没有。”

宋嬗磨着牙齿,点了点头,歪着脑袋笑问:“做过烤全羊么?”

K:“不曾。”

“那你一定要试试,把羊从脖子里放干血,再用小刀划拉羊皮,把羊皮绒全部割下来,再划开肚子取出内脏,内脏别扔,撒点香菜可以做好多羊杂碎。最后处理羊肉,用一根指头粗的杆子,扎穿整只羊,架在火上烤,当然,不能用明火,炭火最好,要不然容易烤焦。”

K的反应似乎变得有些迟钝,很久,才应了声:“下回试试。”

宋嬗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凑过来弯着眉眼说:“老爷子被从天而降的灯柱扎穿了。你说,如果我躲得不及时,我是不是就当场能变成烤全羊?头顶扎进去,往火上一架……人形烤全羊?”

近乎调侃式地说出这些话,宋嬗审视K。

K也审视小姐。

“二叔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是钱,权,还是色?能让你背叛,估计二叔给的,要更多更多……”

……

K隐隐有笑意泄露。

玩味的笑。

这是K第一次有映射内心想法的表情流露。

半晌。

K笑问:“是不准备装了么?入侵者。”

后视镜挂着小型日历,上面显眼的红圈让宋嬗一览眼底,又默不作声挪开视线,继续抽烟,算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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