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真的吗？”
金旷看到躺在道观厢房里的三个人后，这样问站在他身后的云蓬道长。
“只要你想，这就是真的。又或者说，每个你所面对的世界都是真的。”云蓬道长云淡风轻地说着，目光同样落在房间里的三人身上。
厢房不大，里面分成东西两侧。东边睡着方天星和风园，西边睡着夏希，他们脸上的情绪各异。
方天星眼角留有泪渍，看起来是遭遇了伤心的事。
风园眉眼舒展，嘴角上扬，应该是开心自在的。
夏希眉头紧皱，嘴巴微微张开，看上去慌张失措。
虽然情绪不同，但他们的面色统统惨白无光，肉眼可见的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金旷皱起眉，“你刚刚说怀疑他们是陷入了梦境，所以猜测东罗没死？”
云蓬道长讳莫如深：“有这个可能。”
金旷嗤笑：“真会猜。”
云蓬道长不恼他这个反应，语气依旧平和：“这确实只是一种猜测，毕竟我们无从考察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金旷，现在只有你知道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有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没有像他们一样昏迷。”
金旷走近了西侧，夏希此时微张的嘴让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曾经养的一条鱼。鱼在活着的时候，嘴巴是会一张一合的，只有当它死了，才会彻底的张开。
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夏希的脸颊，发现只有一点点热度。
他，他们都快要死了。
金旷转过身，看着云蓬道长：“他们还能活多久？”
“那得看你。”
金旷：“想pua我啊，老头？”
云蓬道长立刻否认道：“非也，但确实得看你。”
金旷不满地用手指戳了戳夏希的太阳穴，后者的头随着他的动作被扭到了一边，但人却还是没有醒。
梦境。
金旷想着这两个字。
“如果像你说的，他们是陷入了梦境，那梦里的世界会是真的吗？”
云蓬道长这次不做谜语人，他难得笃定地回答：“会。如果他们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要在那个世界里状态稳定，这个世界的他们就会死。”
“那就让他们死好了，万一那个世界他们过得更快乐呢？你看风园刚刚不是笑得挺好。”金旷毫不在意地说着，那双充满锐利的眼睛定定地看向云蓬道长。
云蓬道长大概是修炼多年，心里的戾气早已消耗殆尽，见他这个样子，也只是笑而不语。这让金旷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讨厌道家的人。
包括东罗。
她居然连做梦这个好玩的事情都没有带上他。
凭什么？
去的时候是五个人，现在三个昏迷，一个消失，就剩下一个清醒且毫发无损的他。
云蓬道长见他有要思考的迹象，放慢了语调在旁边说：“她消失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留下你一个。这到底是想要你留下，还是说想要他们去执行别的任务？”
金旷本能地不想配合，但“不知道”这个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东罗的那句话突然回荡在他的耳边。
她说：“你为什么没有许愿？”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
“因为许愿没用。”金旷不自觉地喃喃出来。
“什么？”云蓬道长问道。
金旷恍然大悟：“因为我说许愿没用，所以她不带我。”
她说，方天星曾经许愿要把方天河救回来。
她说，夏希曾经许愿如果能从第三个邪域出来，他要堂堂正正地和家里人吃一顿饭。
她还说，风园也曾经许愿想要从四四方方的天地里逃脱出来。
就他没有许愿。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云蓬道长乘胜追击。
“那天……”
金旷开始认真思考的那一霎，周围的景象统统开始瓦解、后退。他和云蓬道长一步步后退到到道观门口，他后退回到家里，然后躺在床上又起来，他穿回医院的那套护工服，被司机接送着回去。
他回到了医院，和昏迷的三个人一起乘坐电梯，直达天台。
然后，他们醒了。方天星和风园拉着夏希越出天台的半个身体，金旷被狂风刮得睁不开眼睛。
一切突然静止。
然后是更大的风刮过来，一个女人在飓风里说。
“我也找到你了……”
时间恢复正常——
东罗重重砸在地上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疼痛，她所触摸的地面也不是医院的草坪或者水泥地。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纯白的球形空间，而在穹顶的位置漂浮着一个人影。
东罗忍住浑身的疼痛，好奇地问：“刚刚是你说话吗？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们的念域。”
接着，那个人影就从高处飘到她的面前。
起初太远，东罗看不清她的长相和衣着。此时她近了，东罗就情不自禁地从地上坐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她竖着高高的云鬓，头戴流苏金冠，身穿七彩色衣裙，飘飘欲仙，看上去就像是刚从道观供奉的神像里走出来一样。
东罗痴痴地叫了一声：“山神，你的衣服好漂亮。”
山神微微一笑，伸手捂住了东罗一直流失灵力的伤口。东罗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盈舒坦了起来。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山神悲悯地问她。
东罗却说：“我不觉得很狼狈，我只是不想做邪神。”
山神疑惑：“邪神？”
东罗感觉舒服了一点，她擦了擦嘴边残留的蓝色痕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山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邪神，但按照徐菲菲的话，应该是不做好事的神就是邪神。”
山神的眼神比起东罗更澄澈，她的眼睛像婴孩的眼睛，里面干净得只倒映出东罗的身影。但很快，东罗的身影被疑惑的烟雾所覆盖。
“我们不是邪神。”
东罗却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因为我们让东市市民陷入了痛苦之中。我们让他们不快乐了。”
山神：“他们为什么不快乐？”
“因为有人许愿永生，有的人死不去，所以不快乐。”
“为什么非要他们死？”
东罗忽然想起卖花的婆婆也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然后搬出了人类的答案：“生老病死很正常，一直拖着不死不是很奇怪吗？”
“你身上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山神凑近了一点说，“你有了人类的情感。”
东罗也跟着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是吗？他们也说我越来越像人了。”
“所以你才背叛我？”
山神说着背叛，但没有生气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东罗，如同一尊金像。
“背叛？”东罗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撕毁许愿纸吗？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如果不撕毁的话，我们就破不了邪域。如果破不了邪域的话……”
山神却指出：“邪。”
“我们怎么会是邪？邪是逆道，正是大道。我们深受人民的喜爱，所以才会降生在这里。我用他们对我的信仰之力满足他们的愿望，这怎么会是邪？他们利用你来对付我，窃以为这样能够打压我，这才是邪。”
东罗隐隐觉得山神有点固执。
东□□脆摆摆手，然后和山神说：“不是的，我虽然做人不久，但是我也能够了解到一点他们的想法。站在他们的角度，你利用自己的力量满足不该满足的愿望，导致邪念横生，这就是邪。就好像徐惠兰想要一个乖巧的孩子，然后逼死自己的孩子，这个情况下如果你帮她，你就是邪。”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愿望，我帮她怎么会是邪？”
东罗：“你不了解人类。”
山神：“我不了解人类，但我爱他们。当初许愿的也是这群人类，我力所能及地满足他们的愿望，到头来，他们将我的元神夺去一点，然后致使你和我对抗。我不明白。”
“愿望难道有好坏之分吗？”
东罗也不明白，她挠了挠脸，看到的是自己手指上蓝色的痕迹。那应该算是她的血，她的血是蓝色的，其实她也不算是人类。
但她依旧固执地说：“人的心是很复杂的，或许我们真的做错了。”
山神却一挥衣袖，从她面前站了起来。
“信徒来向神祈求，神满足他们的愿望，何错之有？人心复杂，可当初也是他们一片至诚之心才使得我们显灵前来护佑他们。”
山神字字铿锵，再次一挥衣袖时，在她们的左边瞬间出现了三个圆框，里面是方天星、风园和夏希所处的世界影像。
东罗愕然地看着三个圆框里的人，看到他们或不知所措或欣喜或矛盾，她着急地问：“他们这是在哪里？你要干什么？”
“这是他们曾经向我们许的愿，我施法将他们带去了他们想存在的世界，”山神说，“我不信，他们还会觉得我们是邪神。”
紧接着，东罗在里面看到消失已久的方天河、被各人关注的夏希，还有不被使命束缚的风园。
“那这里的他们呢？”
“会慢慢死去。”
“为什么？”
山神不理解东罗的意思，她歪了歪头，终于露出一点茫然的反应：“为什么会死去？因为你之前破坏了我的念域，所以我损耗了很多信仰之力，不可以同时支撑他们的灵魂在两个世界生活下去。”
她愣在原地，在巨大的荧幕面前不知做什么反应。
“许愿是没有用的。”她喃喃道。
“许愿是有用的，因为我们会实现他们的愿望，这是我们对人类的许诺，也是他们求我们来的目的。”
山神重新看向东罗，她看着东罗饱含情感的眼睛，一只手不自觉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你当人太久了，东罗，你要看看我，你要看看我们的过去，你要知道我们本是一体的。我们是怀揣着大家的希望而来的。”
东罗还在怔愣，山神的另一只手就伸向她的眼睛，将她的眼珠子挖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东罗浑身颤抖，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空荡的眼眶被塞进了一个柔软且温热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过去。”
东罗勉强睁开眼，看到山神一个空洞的眼眶，大片蓝色的血液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就像是东罗村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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