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们终将永生 4

方天星冷眼看着郝丰年自己坐在病床上轻手轻脚地整理自己的裤腿,其中一个裤管从膝盖往下是空的。

她看着入院的资料,把眼前的男人和里面详细的资料一一对照。

【郝丰年,51岁,小罗村人,因半年前与人在街头斗殴,导致右小腿重伤,后受细菌感染,不得不切除】

郝丰年见方天星看着资料不说话,神情自然地脱了病服上衣,用毛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方天星有些嫌弃地挪开眼睛,眼角余光却不由地瞄到他那覆盖了半边身体的纹身,上面纹的是一条龙,但没有点睛。

方天星自然地开口:“混社会的?”

“嗯,”郝丰年自豪地仰了仰粗壮的脖子,“我从十岁开始跟着混,混到现在才混成了二当家。怎么样,厉害吧?”

方天星打从心底看不起郝丰年,闻言也只是敷衍了一下:“厉害。”

“那你的兄弟怎么没来看你啊,二当家?”

她仰头看着早就空了的输液瓶,猜想郝丰年的药已经打完了,不是今天的药,而是很早以前他全部的药都已经打完了。

郝丰年已经没有药可以打了,连吃的也仅剩止痛药。

整个医院彻底停止了诊疗,连病人也失去了医治的必要。

方天星想的是诊治,郝丰年想的却是他的弟兄。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香烟,动作娴熟地抽了起来,整个病房一下子烟雾缭绕。

“病房不允许吸烟,对身体不好。”方天星厉声警告他。

然而郝丰年却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现在的人都不会死了,还管身体好不好的?”

方天星不说话,只是眼神冷漠地盯着他。

郝丰年有点发怵,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后,将烟头按灭在抽屉表面。

他张了张嘴,接着回到方天星的话题:“他们现在还不敢来,等晚点就来了。”

“不敢来是什么意思?”方天星谨慎地观察着郝丰年的一言一行,见他苦涩地笑了笑后,眉头拧了起来。

“他们得先看准了我打的那个孙子一定不会死,才来看我。懂了吗?”

“为什么?”

“怕我担罪呗,要是我打死人了就是犯法的了。警察要是来抓我,他们又刚好在场,大家伙不一锅端。”

他又继续嘟囔:“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呢,我没敢告诉她,就怕她也受刺激。”

“你十岁开始混社会,还怕她受刺激?”

郝丰年不爱听,但见方天星眉目冷漠,有点像警察,他又不自觉地柔和了语气:“那我们这么做,不也是为了钱吗?当年我们村子说没落就没落,一通洪水哗啦啦的什么都没了,我不得养活我妈啊?我妈那时候为了救我,险些没命,现在肺也不大好。”

“不过现在也好,起码不会病死。”

方天星回想起风园所感应到的关于郝丰年的善恶,他是邪恶中带着善,甚至是善居于上风。

郝丰年见方天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他又说:“我知道你们这些‘正派人士’看不起我们这种小老鼠。但是护士长,你相信善恶终有报吗?”

“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一个恶人,但我做了更多的善事,这能不能抵消?又或者说,如果我是本来想做善事的,突然用力过猛,变成了做坏事,这到底算好还是算不好?”

方天星被他的说法绕得有点晕,只好说:“如果你是说为了养活你妈妈去混社会,又或者用某种手段去延长她的生命,那我觉得不算好事。毕竟肺病发作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这样的永生,没有价值。”

郝丰年却突然激动了起来:“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求的长生,不是为了我妈,是为了这个。”

郝丰年动作敏捷地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了一份旧报纸,他一摊开就看到头版头条,他指着头条新闻上的自己,递给方天星看。

“你看,这个就是我。”

他指的是血肉模糊、躺在地上的人。那时候的郝丰年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嗯,看出来了,”方天星的视线看向另一边同样倒在血泊里的人,“这个应该就是和你斗殴的人。”

“这孙子!我和你说,他身上的罪加起来够他死十次八次了!他这条破命就没做过几次好事,要我说他真该死。如果不是他死了,我要判刑的话,我巴不得他去死!”

方天星眉尾扬了扬:“所以这就是你要求永生的原因?”

郝丰年眼里的激动顿时冷却了下去。

话说到这里,谁都知道永生的秘密。

从一开始,郝丰年就没有试图隐藏他求永生的事情,而现在被方天星点破,他也没有要装傻充愣、插科打诨。

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又卷起裤管看自己愈合的伤口。新长的肉裹着他露出一个尖尖的骨头,他抚摸着骤然变短的腿,哑声说了句:“不是。”

“不是?”

郝丰年用力地摇摇头,言辞恳切:“真不是。”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又重新将方天星的目光指引到头条图片的一个角落。他用手指了指上面。在模糊的一角,方天星依稀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这个女人……”

“我救的她!”郝丰年兴奋地说道。

“我救的她!我那天路过这条街,本来是要去吃宵夜的,但是突然看到这孙子拿着一把刀要砍这个女人。我知道她啊,他的新女人嘛,都怀孕七个月了,肚子比楼上那个傻子的头还大。”

郝丰年说起这件事时,眉宇间带着浓厚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让方天星一下子有些恍惚,她看着他手舞足蹈,却也看到他缺失的右小腿。

“那我一想,这孙子能做什么好事啊!居然当街打女人,看着还想砍她。我心想,这可不行。我年哥出来行走江湖这么久,就不能有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就……”

“抢了他的刀砍他?”

郝丰年顿了顿,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防卫过当了。那个女人一见我冲过去,就立刻躲到一边。我和她说,‘大妹子,你别害怕,哥来救你的!’然后她就自己找个地方躲了。”

“老聪明了,呵呵。”

郝丰年说着,又想拿起烟抽,但瞥了一眼方天星,又放下了。

“护士长,你敢爱敢恨吗?”

方天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颤巍巍地问:“你瞧着我该死吗?”

方天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索性问道:“如果你真的帮了这个孕妇,就算你过失杀人,有她的求情,你应该能够减刑,不需要让大家陪着你一起‘死’。”

郝丰年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不到咯,她之前有帮那孙子运过货,怕被警察找,早就溜到别的国家去了。哪里还帮得了我?”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给方天星看,上面赫然有一条短信——

【阿青:年哥谢谢你,但我自身难保,帮不了你,希望你保重,不要被判死刑。】

方天星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你昨晚是在等阿青吗?”

“不等她,”郝丰年嬉皮笑脸地说,“我连人家生日都不知道,我等她干嘛?我等的是,一个真正能帮到我的人。”

接着,他又问她:“所以你觉得我该死吗?”

方天星还是没有回答他,但她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如果说他之前做过种种的事情都该死的话,那这一桩确实不该死在这。

“所以你求永生,求的是那个人的永生?”

“嗯,”郝丰年翘起一边脚,“要是他不死,我现在这个样子,判刑也没能怎么判,顶多罚款。毕竟我也算是重伤嘛,少了个条腿。”

“但如果他没死,那他也有责任。既然大家都有责任,我也就能活下来了。我可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如果为了这件事死,我也太冤了。你说是不是,方护士长?”

方天星还是没有回复他,巨大的震撼和压力如麦穗般疯长地在她的心头,她根本没有资格去判定一个人该不该死。

但如果要她凭着自己的想法,她的答案大概是不该死。

可是,她又看向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肆意玩耍的病人。

“我没有资格去判定,你也没有。郝丰年,你没有资格去让人一直活着。”

郝丰年难以理解地看着她:“活着不好吗?你看外面,又漂亮又自由,就像一个乐园一样。而且人人都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他们的家人也不用担心会失去了他们了。最重要的是,我不用因为这件破事死啊!”

“还是你真的觉得我该死?”

方天星面对郝丰年的再三提问,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

“我可以为了很多事情去坐牢,甚至死。是,我自认为我郝丰年不是个好人,但是这件事我有错吗?”

最后,他染上了哭腔:“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断我的活路,是吗?”

方天星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她一直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个难题。

有的人选择死,有的人却选择生。

在她苦求着方天河不要死的时候,他选择了和徐惠兰一起死在现实里。在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轻易就能破的局时,郝丰年拼了命地想要生存。

她无力地问:“你为什么这么爽快地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知道你太多事情,知道怎么对付你吗?”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刻。

“不怕,我们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了解你们,护士长。”

方天星一抬眼,看到的是郝丰年志在必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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