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饭厅出来后，周忱面上一直阴云密布，一言不发。
沈郁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也不便发问。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张府大门，正欲告了别各自回家，却不想正巧遇到在门口等待着的陆沅。
陆沅见着他们，如遇见救星一般迎了上来，“内鬼有动静了！”
沈郁、周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问道，“殿下手记呢？”
“也被盗走了。”陆沅点点头。
有此一问倒也是有缘由的。前一日马球会结束后，沈郁回到东宫，见着内苑气氛不一般，便询问出了何事。
一路问了进去，直到进入殿内，方才得知先前有人在殿外窥视，陆沅便将人拿了进来。谁知这人身为前殿侍从，一贯受到官员苛待，听说国师待下人极为和善，不仅不需值夜，还时常赏些东西物事。于是有了另投明主的心思，前来打探一二。
因着此人几次探头探脑，又不动手，陆沅怕他碍了真内鬼的事，将人拿下后，也不敢声张。等到沈郁审了这内侍一番，确定他真无二心，又怕他泄露风声，只得将他留在内苑。
故而等了一日，传来如此讯息，沈郁周忱才有此一问，生怕又抓错了人。
好在陆沅拍着胸脯保证，这次定不会弄错，沈郁周忱才放下心来，问起内鬼身份。
陆沅一点也不卖弄神秘道，“除了那陈笙陈大人，自然再无别人。她往周大人家递了帖子，恐怕晚些便去了。”
周忱闻言也不惊讶，仿佛早有预料般，满面阴沉着离去了。
沈郁没有问，他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方才在张首辅家，也不知怎的，看到信中说到那一朵小花的事，他就突然心如擂鼓，坐立不安。
直到张首辅又叫来张昀，将已然珍惜收藏起来的干花拿到他面前时，他竟发现，真如他预想的那般，这朵花与他在母亲书房中见着的那个手绘花朵一模一样。
他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到家中，此次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仍是到了自己书房的三道门内待着。
此处与母亲书房只一墙之隔，若是有心召了内鬼前来密谈，二人必定是要到书房内的。
不多时，便有两个脚步声悄然进了书房，随之两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国公大人，东西晚辈都带来了。”陈笙的声音低沉却又不拘谨，似乎与周嬅十分熟稔。
“早先便给我递了信，为何过了两日才来？”周嬅声音响起，语气中带了一丝责怪。
“晚辈原也想立马送出宫来，但有些缘由耽误了，国公大人一看便知。”
看来前两日陈笙已盗取了户部册子，果然是蓄意接近杨申试探其反应。还好沈郁早准备了后招，否则只得任由她在东宫继续潜伏下去了。
周忱心中暗恨，以前只想着她出身武将世家，才与自家交好。平日里在东宫与她也走得近些，没想到她在东宫窃取机密向外传递，还好自己没有将太多皇太女之事告知于她。
“不错，这是……户部的册子。哼，这张首辅果然在暗中做了些手脚。”周嬅读毕，言语中有些得意，张首辅这老东西，还想利用沈郁来制衡自己。沈郁这小儿还是稚嫩了些，自己不过叫手底下人略施小计，便将这重要的册子盗了来。
“是，沈国师派杨申在查探此事。我见杨申前日竟自个去了皇陵，好在门口管事机灵，叫她触了个眉头。她回来后便四处寻沈国师，我便乘她不备将这册子盗了出来。”
“你做的不错，但若是不见册子，杨申岂会善罢甘休？”
“盗走此册之后，我又刻意接近查探了一二，发现这杨申似乎还另有一物，据说是什么紧要的证据。她起先担心东宫内部不安全，特将此物放到沈国师房中保管。我便又等了两日，寻了个东宫内苑守卫薄弱的机会，也将此物一并盗了出来。”
“噢？”周嬅显然十分感兴趣，“何物竟比这户部册子更重要？”
“晚辈也不曾认真阅读，但请国公大人一观。”
陈笙将皇太女手记递给周嬅，但见她翻阅了一二，两人齐齐抽了口气。
“这……皇太女殿下竟真的查到了皇陵一事……”陈笙言语间带了一丝慌乱，“国公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她循着线索，查到了咱们……”
周忱闻言大惊，杨申先前所言之事竟真是母亲所为？贪墨资金、私藏兵刃……周忱想着只觉得浑身发冷。
可母亲如今才知殿下查到了此事，那么殿下失踪一事便与母亲并无关联了。
“她查到又何妨？”周嬅不耐打断，厉声道，“她还能到陛下跟前告发我不成？”
周忱听了更有些疑惑，母亲似乎有恃无恐，认定殿下不会告发？为何她会有此一言呢。
“可……您毕竟……还好殿下还未更深一步。”陈笙喃喃道，“也不知殿下失踪一事，是否与此事有关？”
“哼，无妨。现下她兴许是去查探此事，告知边境一声，多多留意这些便是了。”
是了，母亲在边境势力极大，各城守将都曾是母亲同袍门生。
周忱心下略定，虽然此事似乎与母亲真的关系甚大，但至少殿下生命无虞。
“只是如今这证据被我们盗走，恐怕国师也盯上您了，您打算如何应对呢？”
“呵，先前宁国公真是无用，枉我费了心思仿造密信。如此一番竟也没将她治罪，陛下还真是偏袒她过了头。”
陈笙似是知晓些许内情，如此说也不惊讶。但她沉默片刻，问起一事，“晚辈斗胆一问，这沈国师究竟是何来头？”
周嬅冷笑一声，“你母亲与我至交，告诉你也无妨。这沈郁是陛下在外生的野种，为防她混淆皇室血脉，说甚么也不能让她在京中立了足。”
周忱听了，心下大骇。
沈郁竟是女帝血脉？
陈笙似乎也为此事震惊不已，一时不言。过了好些时才艰难问道，“若是找不回皇太女，沈国师是否可能继承大统？”
周嬅阴狠道，“我自是不会让她如愿。”
“那现今该如何做才好？周忱少爷似乎十分信任她，认为她定能找回皇太女殿下。这几日又奉了陛下之命，与她时常待在一处。您若是再对她有所动作，恐怕周忱少爷也会与您离了心……”
周嬅听了轻叹一声，“忱儿这孩子自小在宫中被养着，性子难免过于纯真了。这几年来他大了，心中有了自己的想法，更少与我说心里话。现下也只能由着他，跟在沈郁身边先找着线索。”
说起沈郁，周嬅又似有些不快，继续道，“谁又知这妖女心中在想什么？应真叫她来上京，或许她真在暗中设计继承大统也未可知。如今还是不能允她在京中继续任性妄为下去，否则还真当凤临朝是她师父的天下了？希望陛下可别忘记了，当初这天下是我们多少人舍了命打下来的。”
这等朝政大事，陈笙不敢随意置喙，更不敢附和着与周嬅一起议论女帝，只得道，“晚辈任凭国公大人差遣。”
随后二人便说了些要继续紧盯着沈郁，不能容她在京中造次一类的话。周忱等待着二人话毕，陈笙悄然离去后，才几乎如同幽灵般飘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晚听见的事太过惊人，以至于他还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沈郁是女帝陛下的血脉？
那就是说，她与皇太女殿下有着血缘关系？
她出行前受了师父嘱托，也不知她自己是否知晓内情呢？
今日一听，母亲密谋不至于窃国，也不对皇太女殿下造成威胁。她所求的，似乎只是为武将一派牢牢把握住朝中权力，不愿文官一脉后来居上。
殿下如今离京，内情连母亲也并不知情，但却说她在边境……又是为何有此判断呢？
周忱只觉得进退两难，这些话他确实不便对母亲开口询问，但也并没有什么证据。
至于沈郁……她若真是女帝陛下血脉，那陛下召她来上京，是否真存了让她继承大统之心？
无论如何，经过这几日朝夕相处，周忱却看得清楚。沈郁此人绝无替代皇太女殿下之心，她对政事都无甚兴趣，恨不得让人都帮她代劳了。若要说的话，她恐怕根本不想来上京趟这趟子浑水。
也不知女帝陛下与她师父达成了什么交易，让她至今还愿意留在上京寻找殿下踪迹。
况且女帝陛下也不见得真存了让她替代殿下之心，毕竟沈郁一直随着她师父一同流落在外，从未在宫中教养过。
但……真从未在宫中教养过吗？
周忱想到这里，过去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那太液池边对宫廷不熟的小荷花精……似乎是与父亲一同入宫的？
而且，自那一次之后，她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在上京出现过。
周忱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那朵珠花，心中又开始怦怦乱跳。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翻了个身阖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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