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顺着陆沅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穿着深绯色官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顺着宫道缓缓向詹事府走着。
感受到二人的目光，她转头看见沈郁，面上便堆起了笑意，掉头朝着二人走来。
“哎呀，下官本还准备去内苑相迎，没想到国师您已经到了。”
李詹事走到沈郁面前行了礼，挑了挑眉道，“国师今日怎地这么早？您一路奔波来到上京，本该多休息两日的。”
昨日二人在宫宴上见过，沈郁点头算是回了礼，答道，“事情紧急，自然是早些要来的。东宫事宜我还不太熟悉，还得劳烦李詹事多指点了。”
李詹事听了连连点头，应声道，“那是一定，国师若有需要，下官必定知无不言。只是……东宫事务繁杂，下官偶有分身乏术之时还得您多担待。一会下官也会吩咐周忱周詹事，让他尽心辅佐国师办事。”
沈郁眯了眯眼，没有提出异议，只淡淡道，“李詹事作为东宫事务首官自然繁忙，既如此您先去忙吧，本官在这先四处看看。”
李詹事听了这话，应了声便顺势告退了。
待她身影消失，身边的陆沅小声闷道，“什么去内苑相迎，方才她就是准备往殿内去上值，这分明是不把国师您放在眼里。”
沈郁听陆沅这般直率，对她安抚般地笑了笑，未作评论。
这李詹事不愧是能臣派的首领，第一日见到上官，场面话说得漂亮却毫无恭敬之意。
一派首官尚且如此肆无忌惮，看来往后这一干东宫众臣都难相处了。
沈郁如此想着，二人缓步也行至殿门处。恰巧碰见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走近，此人生的瘦削高挑，面色阴沉，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她抬眼看了沈郁、陆沅一眼，既未行礼、也不搭话，竟从二人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进入了殿内。
这宫中怎地净是怪人？
沈郁下意识看向陆沅，便见她摇摇头道，“这位我也没见过。”
“那位是左春坊左庶子杨申大人。”
二人正纳罕之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沈郁回头一看，原是昨晚见过的詹事府左中允陈笙。
“沈国师日安。”陈笙迎上沈郁的目光，微笑拱手行礼，似乎早忘了昨晚二人言语不睦的尴尬。
沈郁也是真未挂怀，当即回礼问候。
陈笙见沈郁并没有介意昨晚之事，面上微笑加深，走至沈郁身旁低声道，“昨日多亏国师神算提点，否则我那莽撞的车夫就要冲撞了旁人，惹不少麻烦。”
“陈大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沈郁微笑着回应。
陆沅好奇地看了看两人，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师从沈郁学习命理术数的想法。
“对了，方才的杨申大人，是否属弘农杨氏家族？”沈郁想起方才之人，侧首问道。
“正是。”陈笙点点头，面上露出不满之色，接道，“不瞒您说，她们世家子弟一贯目中无人的，往日我们也都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连国师您，她竟也敢如此怠慢。”
杨家这等公卿世家，自恃底蕴深厚，哪怕是朝代覆灭亦可保全自己家族，不待见自己这一小小国师也实属正常。沈郁笑了笑没说话。
不论如何，此时也算上见着这东宫两派人物了，而且两派都对自己并无甚好感。
沈郁默然，掩在袖中的手动了一动，一个计划暗自成形。
此时周忱亦听了下属通报来到前殿。他今日未穿官服，一身玄色曲水四合云纹圆领袍，腰上系着翡翠带钩宫绦，脚下踩着一双鎏金缠枝花缎翘头履，端的是富贵有余、风流无匹。一路穿过前殿，衣角带风地在沈郁面前停下，行礼道了一声“沈国师。”
沈郁险些被他这低调奢华的装扮闪瞎了眼睛，但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无甚笑意，心中猜到应是昨日女帝的吩咐叫他有些不快，却也不欲解释，只寒暄道，“周大人。”
“皇太女的书房不宜妄动，但好在还有空置未使用的偏殿。方才下官已安排侍从打扫了一番，往后偏殿便供您处理公务用。”周忱坦然说道，似乎对让沈郁屈居偏殿的安排并无半分抱歉之意。
不料沈郁竟只是点点头，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皇太女书房是查找她下落的重要线索，若是有人轻易整理打扫，她倒要怀疑此人动机了。如此看来，周忱果然如陆沅所说，对皇太女忠心不二。
更何况她本就没打算在这东宫处理什么公务，早日查到证据线索，把皇太女找回来就可功成身退了。谁还稀罕什么偏殿正殿？
想到这，她便迈进殿内巡视一圈，问道：“我看今日到值官员并不多，不知平日东宫也是如此吗？”
周忱听了这话，面上愈发阴云密布。陈笙主动解答道：“过去也并非如此，只是自从皇太女不在东宫……便有人动了旁的心思，买关系找路子想离了此处，自然也不来当值了。”
“噢，是这样。”沈郁也不惊讶，淡淡道，“如今东宫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有人见风使舵也是人之常情。”
余光见周忱抿紧了嘴不发一语，她心知此人大抵是牙根都要咬碎了，想了想又接道，“不过此风不可长……还是应当一正风纪，以警众人。”
周忱闻言却是情绪复杂。这国师一句“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倒是说得直白，他又如何不知？他自然也早想到东宫亟需有人端正风纪，可如今东宫无主，令这来历不明的国师立了威、服了众，待到殿下回宫时，又该如何自处？
他隐隐有些不满，国师此举究竟是何意？眼下寻殿下回宫才是当务之急。
但眼见着陆沅按着吩咐一一了核对名字，沈郁接了名单扫了眼便递给周忱道，“烦请周大人派人通知一下这几人，今日巳时前来领板子。不来的，交到刑部问罪吧。”
周忱身边侍从松泉刚要上前接过，却被周忱抬手制止。
也罢，东宫人心不定，他早就对此多有不满，向殿下提了多次也未有回应。如今即便找回殿下，也不见得能有何改变。不如先听从母亲指示，待看看这国师要如何吧。
他如此想着，伸手从沈郁处接了名单。凝神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果然大多都是昨日告假离开的。
他张了嘴欲言又止，思前想后还是低声提醒道，“这些……恐怕刑部也奈何不得他们。”
皇太女是女帝独女，本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当初多少人盯着东宫这棵大树，以期家族在新帝即位后仍占有一席之地。如今皇太女失踪，胆敢公开与东宫离心的，哪个又不是世家勋贵之子？
国师自小随应真先生隐居山中，恐怕对这世家朝臣的心思并不明了，周忱略微思索了片刻，是否应该再解释一二。
不料沈郁心中早有准备，闻言立即了然一笑：“无妨，派人传话时，也告知他们巳时来明德殿，今日东宫上下众人均需到场。”
明德殿是东宫第一大殿，通常为皇太女召开大小集会之地。周忱暗忖，这沈郁刚一上任便态度强硬，召集东宫众臣。但以她这柔柔弱弱的外表，恐怕难以服众吧？
沈郁见他欲言又止，便又添了一句，“周大人不必担心，您派人通知便是。”
周忱闻言抿了抿嘴，眼睛避开她望向无人处。他心下啧然：我方才似乎什么都没说？这沈郁……谁担心她了？
不过思及母亲前日的吩咐，他垂了眸应道，“那下官便差人通知去了。”说罢转身便准备离开。
“周大人，还有一事。”
周忱闻言回头，见沈郁正低头在陆沅耳边悄声嘱咐什么。
陆沅眼神中的诧异与了然一瞬即逝，随后便离了其左右。而其余东宫众臣对这空降的顶头上司并不熟稔，客气寂静得有一丝尴尬，也无人贸然上前向她搭话。
沈郁便似孤家寡人一般峙立于殿内，左右无人差遣。
方才众人寒暄交谈，又关注上值人员之事，现在有了闲暇才注意到，不知是未准备妥当还是特意为之，她今日仍未着官服。
同昨日一般的常服装扮，影青色斜襟长衫外罩一件青竹刺绣的披风，下着雪色暗云纹织金裙，沈郁独自立于殿中时的清净从容之色，使周忱恍惚间想起自己书房窗前的雪后竹林。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逝，周忱随即想起母亲英国公前日的嘱咐，肃容应道，“国师还有何吩咐？”
“噢，也没什么特别的。”那如雪中郁竹一般的人看向他道，“只是方才想起，本官好像还兼着什么大学士，得劳烦周大人陪我去一趟内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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