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痕

晨光熹微,李柏川的大嗓门已经炸响在巷口:"小榆儿!再磨蹭要迟到了!"他单脚支着自行车,另一只脚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车筐里的书包随着动作一颠一颠。

小榆儿匆匆跑出来,辫梢的蓝头绳在风里荡着秋千。她怀里抱着个布包,里头装着姥姥刚摊的榆钱饼,热气把布包洇出深色的痕迹。

"给。"她把布包往车筐里一塞,李柏川立刻捏着耳朵龇牙咧嘴:"烫烫烫!"却舍不得松开沾着油香的指尖。

李柏川接过榆钱饼时,眼睛瞪得溜圆。刚出锅的饼子烫手,他在两只手之间来回倒腾,嘴里"嘶哈嘶哈"地吸着气,活像只被烫着的小狗。

"笨死你算了!"小榆儿把布帕子甩给他。李柏川胡乱裹住饼子,低头就是一大口。金黄的饼皮"咔嚓"裂开,露出里头翡翠般的榆钱儿,几粒芝麻粘在他嘴角。

他吃得急,喉结上下滚动像个小活塞。烫得直吐舌头也不舍得停,呵出的白气混着饼香,在晨光里凝成小小的云朵。有滴油顺着饼边滑下来,他赶紧用手背去接,又"哧溜"一舔——这下连手背上沾的杨树汁都进了肚。

王磊在旁边直皱眉:"你嚼三十下再咽会死啊?"李柏川充耳不闻,鼓着腮帮子去掏第二张饼。这回学乖了,把饼掰开散热,结果里头的热气"噗"地喷出来,烫得他直眨眼睛。

碎渣掉了一地,招来几只麻雀。李柏川蹲下去跟鸟儿抢食,辫梢上的冰溜子渣簌簌往下掉。最后一口他故意嚼得很大声,冲着榆树方向喊:"姥姥!明儿还要这个!"

阳光穿过他指缝,在吃剩的饼渣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那些油亮亮的碎屑里,榆钱儿的轮廓依然清晰,像一个个小小的春天。

王磊照例蹲在老榆树下,正用树枝拨弄地上的杨树狗。紫红的汁液在泥土上画出奇怪的符号,他推了推眼镜:"今天东南风,杨絮要来了。"

王磊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方才摆弄杨树狗时蹭上的紫红汁液。他伸手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瞧见没?那边杨树梢都在往西北偏。"

李柏川叼着半张榆钱饼凑过来,含混不清地问:"啥原理啊?"

"杨树狗掉汁就说明花药熟了。"王磊用树枝在地上画起示意图,枯枝划过泥土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东南风一吹——"树枝突然指向小榆儿发梢,"絮子就会粘你辫子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团绒毛恰巧掠过三人头顶。小榆儿伸手去抓,那杨絮却灵巧地拐了个弯,粘在李柏川吃得油亮的嘴角。三个人笑作一团,惊飞了电线杆上排队的麻雀。

三个人的上学路是场小型探险。李柏川专挑背阴处残留的冰面骑,车轮碾过时发出脆生生的"咔嚓"声。有次压到暗冰,连人带车滑出去老远,书包里蹦出的橡皮顺着冰碴子溜出好几米。

"李柏川!"小榆儿急得直跺脚,却看见那家伙已经爬起来,正举着刚掰下来的冰溜子当宝剑耍。阳光透过冰柱,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拐过菜市场时,煎饼摊的香味勾得人走不动道。李柏川摸出皱巴巴的五毛钱,三个脑袋凑在铁鏊子前,看面糊在高温下鼓起小气泡。"滋啦"一声响,王磊的眼镜瞬间蒙上白雾。

梧桐树下的老太太们正在唠家常,毛线团滚到路中间。小榆儿弯腰去捡,听见她们压低声音说:"就是老周家收养的..."李柏川突然把自行车铃摁得震天响,惊飞了树上整群麻雀。

路过工地时,不知谁家晾晒的红被单被风吹起,像面旗帜掠过他们头顶。李柏川跳起来去够,却扑了个空。那抹鲜红飘过灰秃秃的围墙,落在正在融雪的洼地里,化成一团氤氲的粉色。

"看!"王磊突然指向电线杆。去年残存的旧春联一角在风里扑棱,而新贴的补习班广告正闪着刺眼的荧光黄。几只麻雀在两种颜色间跳来跳去,啄食着干枯的浆糊。

快到校门口时,环卫工的铁锹正铲着最后几处冰碴。那"咔嚓咔嚓"的声响钻进牙缝,小榆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李柏川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是颗捂化了的奶糖,包装纸粘嗒嗒地贴在糖块上。

晨读铃响起的那一刻,三人踩着铃声冲进校园。小榆儿辫子上的蓝头绳,李柏川沾着冰渣的裤腿,王磊眼镜上未散尽的白雾,都融进了早春的光晕里。

李柏川永远是操场上的旋风,体育课第一个冲出去,数学课第一个趴下睡着;王磊的课桌像个小实验室,摆满各种树叶标本和昆虫图谱;小榆儿则安静地坐在窗边,作文本里总是夹着新摘的榆钱儿。下课铃一响,三颗脑袋就会准时凑在一起,分享着李柏川偷藏的零食、王磊新制的标本和小榆儿带来的姥姥牌点心。

放学铃刚响,李柏川就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等小榆儿和王磊走到校门口时,那家伙已经蹲在杨树下扒拉了半天,校服裤子上沾满了紫红色的汁液。

"快来!这棵树的'狗'最肥!"他举起一串紫红穗子,杨树汁顺着指缝滴在白色运动鞋上,像打翻了钢笔水。王磊皱着眉头掏出手帕,却见小榆儿已经蹲在李柏川身边,裙摆扫过满地杨絮。

三个人沿着林荫道慢慢往回走,书包越来越沉。李柏川把战利品串在树枝上,像举着糖葫芦似的晃悠。王磊则仔细分类,把完整的穗子夹进课本里当书签。小榆儿的塑料袋鼓鼓囊囊,时不时漏出几团绒毛,在身后飘成一条白尾巴。

拐进巷子时,起风了。成千上万的杨絮突然从枝头炸开,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李柏川张嘴要喊,一团飞絮直接糊在他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小榆儿的辫子很快挂满白绒,远看像顶了朵蒲公英。

"我就说今天..."王磊的眼镜片糊成了毛玻璃,话没说完就撞上了电线杆。李柏川笑得前仰后合,手里杨树狗撒了一地,被风卷着打旋儿。

到家时,三个人都成了雪人。姥姥站在榆树下,看着三个"白毛孩"噗嗤笑出声。李柏川献宝似的捧出最完整的杨树狗,汁液在掌心凝成紫色的月亮。

当晚,小榆儿发现姥姥的针线筐里多了团紫红色棉线——是拿杨树狗染的。而李柏川的运动鞋,永远留下了几抹洗不掉的春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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