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杨絮飘得正欢时,三个小家伙终于说动了姥姥做杨树狗饽饽。
天刚蒙蒙亮,她粗糙的手指就掐上了杨树梢。紫红的穗子在晨光里泛着油光,姥姥掐得极准——食指拇指一捻穗尖,见着白浆就收手。"老了就苦喽。"她对着三个跟屁虫念叨,竹篮里的穗子还带着夜露,排得整整齐齐。
灶房里,姥姥的手成了最灵巧的器具。焯水时,她枯瘦的手腕悬在锅上,怀表链子垂进蒸汽里。"十、九、八..."数到七时笊篱已经探进锅,数到"三"就捞起,紫红的穗子"哗"地滑进冰水,姥姥的手背被冰得泛红也不管。
案板前才是真功夫。姥姥的菜刀"嘚嘚"响,杨树狗碎成均匀的丁。倒花椒油时她手腕一旋,金黄的油线在馅料上画了个圈。忽然瞥见三个小脑袋凑得太近,刀背"咚"地敲在案板上:"偷师要交学费!"
姥姥正把杨树狗碎丁拌进玉米面时,李柏川的虎头帽歪在一边,帽檐上那对褪了色的绣虎牙随着他夸张的动作一晃一晃。他踮脚去够灶台高处的花椒罐时,手肘"咣当"撞翻了青瓷盐罐,粗盐粒顿时撒了一地,在晨光里亮晶晶的像碎冰碴子。
"我去拿扫帚!"他喊得比知了还响,虎头帽的绒球跟着一颠一颠。三个身影"嗖"地窜出灶房时,那顶帽子差点被门框勾住,露出他后脑勺一撮倔强翘起的头发。
老榆树下的红木箱"吱呀"一声被撬开。小榆儿踮脚摸向最里层,那里藏着姥姥扎头发的旧皮筋——三根红胶绳缠着金线,已经有些松垮了。"找着啦!"她辫梢的蓝头绳跟着雀跃一跳。
空地上,杨絮正下着一场温柔的雪。李柏川把皮筋套在晾衣竹竿和王磊腰上,绷直的皮筋立刻沾满绒毛。"马兰开花二十一——"小榆儿灵巧地跳进皮筋圈,白球鞋点起一小团尘烟。王磊推着眼镜当裁判,却忍不住跟着节奏点头。
灶房窗口,姥姥和面的身影晃了晃。三个小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却见那根擀面杖只是挂回了墙上。蒸笼冒出的白汽里,姥姥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悄悄掀起窗帘一角。
皮筋越升越高,小榆儿辫子上的蓝头绳飞成了蝴蝶。李柏川耍赖用手勾皮筋,被王磊逮个正着。争论间,三人都没发现杨絮已经悄悄给皮筋裹了层白绒,像根甜蜜的棉花糖。
和面时姥姥的胳膊像装了发条。玉米面和小麦面在她掌心流动,井水一注一停全凭感觉。面团"啪"地摔在案上,震得窗台的蒜辫直晃悠。"要三光!"她展示着光溜溜的面盆,连指缝都干干净净。
包馅儿最见真章。姥姥掌心托着面皮,四指一拢就成了小碗。馅勺一挑一抹,拇指食指飞快地捻,十八个褶子眨眼就立起来了。三个孩子数得眼花缭乱,她却突然停手:"少了一个褶。"挑开重包。
蒸笼盖掀开的刹那,姥姥的围裙带子飞起来。她抄起苇帚蘸凉水,在饽饽顶上一点——"定妆"的动作像在给新娘子描眉。蒸汽模糊了她的皱纹,那瞬间竟有些像年轻时的样子。
"饽饽出锅——"姥姥的呼唤追着风飘来。三个孩子慌慌张张解皮筋,金线缠上了杨絮,怎么也理不顺。最后干脆团成毛球塞回箱子,红木箱关上的刹那,蒸笼的香气已经漫到了院子里。
"尝尝。"她掰开最圆的那个,紫褐色的馅料冒着热气。三个小脑袋凑过来时,一滴杨树汁正巧落在碎花裙的"雅"字上。
三个小身影围在蒸笼前,像三只偷油的小老鼠窸窸窣窣。
最灵巧的那只先用指尖戳了戳饽饽皮,金黄的薄皮立刻陷下去一个小坑。她"呀"地缩回手,又忍不住凑近嗅了嗅,辫梢的蓝头绳跟着一晃一晃。等不及晾凉,她突然张嘴"啊呜"咬住饽饽尖,烫得直跺脚也不松口,碎花袖口很快洇开一片油渍。
旁边虎头虎脑的那个早就囫囵吞下半个,鼓囊囊的腮帮动得飞快,活像塞满坚果的松鼠。油汁顺着手腕往下淌,他忙不迭去舔,结果手肘撞翻了醋瓶子。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沾着馅渣的爪子已经偷偷摸向最后一个饽饽。
戴眼镜的这位最是手忙脚乱。他认真地把饽饽掰成小方块,眼镜却总在关键时刻起雾。扶镜架的功夫,最大的一块饽饽已经不翼而飞。他也不恼,小口小口啃着剩下的边角,鼻尖沾着玉米面就像偷吃的小花猫。只是每吃三口就要推一次滑落的眼镜,最后连耳朵上都挂了一缕馅料。
蒸笼空了。穿碎花裙的那个正舔着指尖的油星,虎头帽下的小霸王打着饱嗝揉肚子,眼镜腿歪在一边的书呆子突然发现——自己的饽饽怎么少了半块?榆树影子里,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
杨树狗饽饽的香气在院子里打着旋儿时,李柏川的筷子突然停在了半空。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嘴角沾着的馅料渣子掉在了桌上。
"你们听见没?"他突然扭头,虎头帽的绳结都跟着甩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发现老鼠洞的小猎犬。嘴角还粘着两粒玉米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颤一颤。
碎花裙的小姑娘踮起脚尖,蓝头绳在风里打了个转。她竖起耳朵听了半晌,老榆树只是沙沙地晃着叶子。"你该不是馋疯了吧?"她撇撇嘴,顺手把最后一小块饽饽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偷食的麻雀。
戴眼镜的那个慢吞吞推了推镜架,鼻梁上还沾着一点馅料。"声波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是343米每秒..."这是他在自然课本上刚学的,他一本正经地念叨着,突然被同伴用手肘捅了一下,剩下半句科学道理就卡在了喉咙里。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转向空荡荡的院门。风卷着几缕杨絮从门槛上滚过,老榆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滩化开的墨。不知谁家晾晒的床单在隔壁院里"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竹竿,远处隐约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
"明明就有!"虎头帽急得直跺脚,鞋尖踢起一小撮尘土。他三两步窜到院门口,扒着门框往外张望。后脖颈上还粘着几根顽皮的杨絮,随动作一抖一抖,活像只炸毛的小公鸡。
碎花裙和眼镜对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蒸笼里飘出最后一丝甜香,混着暮春的风,轻轻柔柔地裹住了三个小小的身影。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见院门外确实空荡荡的,便又挤挤挨挨地回到蒸笼前。
最不安分的那个一屁股坐回板凳上,抓起饽饽就往嘴里塞。滚烫的馅料烫得他直吐舌头,却还是狼吞虎咽地嚼着,油汁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也不管。他一边吃一边用脚踢着桌腿,木凳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
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小口小口地咬着饽饽边沿,每咬一下都要吹三口气。可那双灵动的眼睛却总往蒸笼里瞟,趁人不备时飞快地顺走一块藏在手心里。油渍在裙摆上洇开一朵小花,她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用舌尖去舔,像只偷腥的猫儿。
王磊最是讲究,把饽饽仔细掰成四等份摆在荷叶上。刚要开动,镜片就被热气蒙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擦拭眼镜时,最大的一块饽饽已经不翼而飞。他也不恼,小口啃着剩下的边角,鼻尖上沾着的玉米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蒸笼很快见了底。三个小脑袋不约而同地凑到笼屉前,六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都想从对方脸上找出偷吃的证据。穿碎花裙的那个突然打了个小饱嗝,三个人顿时笑作一团,惊飞了榆树上打盹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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