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榆儿的沉默像一堵透明的墙,李柏川和王磊站在墙外,明明看得见她,却怎么都走不进去。
每天放学,她依然和他们一起走,但脚步越来越慢,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她的嘴唇总是抿得紧紧的,连"嗯"、"哦"这样的回应都越来越少。李柏川试过讲笑话,王磊试过分享新发现的昆虫标本,可小榆儿的眼睛始终像蒙了一层雾,映不出任何光亮。
厕所隔间的门板很薄,薄得能听见外面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李柏川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缝。他本来只是想来上个厕所,却再次听到同学们说小榆儿克母亲的言论。
"你们知道吗?钱榆林的妈妈根本不是意外死的!"刘芳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小刀,轻易就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李柏川的背脊猛地僵直。钱榆林——他的朋友之一,那个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女孩。
"我妈妈认识派出所的人,"刘芳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炫耀般的得意,"他们说那天晚上钱榆林妈妈喝得烂醉,自己往河里走的,根本没人推她!"
隔间外传来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李柏川能想象那群女生围在洗手台前的样子——刘芳站在中间,像只骄傲的孔雀,其他女生则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既害怕又好奇地围着她转。
"真的假的?"李晓燕的声音在发抖,"那不就是...自杀?"
"可不是嘛!"刘芳的语调突然拔高,李柏川甚至能想象她此刻一定在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听说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酒瓶,掰都掰不开!"
隔间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刘芳模仿掰东西动作时发出的"嗯嗯"声。李柏川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上周去钱榆林家时,看见她妈妈照片上温柔的笑容。
"天哪..."有个女生小声嘀咕,"那钱榆林岂不是..."
"克亲的命呗!"刘芳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刮过黑板,"我奶奶说,这种孩子天生带煞,谁沾上谁倒霉!你们没发现最近她越来越阴森了吗?就像...就像个行走的幽灵!"
李柏川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想冲出去,想对着刘芳那张涂着甜菜根色指甲油的脸大吼大叫。但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像毒蛇一样从门缝里钻进来。
"而且,"刘芳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听说她妈妈死前还喊了她的名字,你们说,会不会是..."她故意拖长音调,"被自己女儿克死的?"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李晓燕怯生生地问:"那...那我们是不是该离她远点?"
"当然啦!"刘芳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甜腻的腔调,"除非你们想沾上晦气。我奶奶说这种命硬的人,靠近了轻则倒霉,重则..."
李柏川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猛地推开隔间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洗手台前的女生们像受惊的鸟群一样散开,刘芳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
"李柏川?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刘芳强装镇定,但李柏川看见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上厕所啊,不然呢?"李柏川的声音冷得像冰,"倒是你们,在这里说同学家里的事,很光荣吗?"
刘芳的脸色变了变,甜菜根色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我们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怎么,你也被那个扫把星迷住了?"
李柏川向前一步,刘芳不自觉地后退,后背抵在了洗手台上:"我警告你,再让我听见你说钱榆林一个字——"
"哟,这么护着她啊?"刘芳突然笑了,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那你知不知道,她妈妈死的那天晚上,本来是要去给她买蛋糕的?结果半路跑去喝酒...啧啧,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李柏川的眼前一片血红。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打一个女生。但最终,他只是狠狠地瞪了刘芳一眼,转身冲出了厕所。
走廊上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远处,钱榆林正独自一人走向教室,她的背影瘦小而孤独,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李柏川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她的沉默像一堵透明的墙——那墙外,是无数把像刘芳这样的刀,每一把都想在她心上划一道口子。
"你们听说了吗..."、"我妈妈说..."、"据说..."——这些碎片般的句子像毒雾一样在教室里飘荡。李柏川看见钱榆林的背越来越佝偻,她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放学铃声响起时,王磊像往常一样跑到钱榆林跟前:"小榆儿,今天我们去河边抓蝌蚪吧!我昨天看见好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钱榆林抬起头,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光亮。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
"那...那我们送你回家?"李柏川试探着问。
钱榆林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书包,像一抹幽灵般飘出了教室。
王磊困惑地看向李柏川:"她怎么了?"
李柏川的喉咙发紧。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王磊,就在今天中午,他亲耳听见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谣言,而那些话现在正像瘟疫一样在学校里蔓延。
"走吧,"他最终只是这样说,"我们跟上去。"
夕阳像打翻的橘子酱,稠稠地糊在西边的天空上。李柏川眯起眼,看着前方钱榆林的背影——她瘦小的身形被斜阳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那影子颤巍巍地贴在地面上,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放学的人潮像彩色河流般涌动,笑声、打闹声、自行车铃声交织成嘈杂的背景音。而钱榆林却像一座移动的孤岛,与周遭的欢快格格不入。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肩膀微微内扣,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重量;每一步都轻得像是怕惊动地面,却又沉得像是鞋底粘着铅块。
李柏川的视线追随着她校服后领处露出的一截苍白脖颈,那里有一缕碎发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像株即将枯萎的芦苇。他突然想起去年春天,他们三个在河堤放风筝时,钱榆林奔跑起来马尾辫飞扬的样子,发梢都沾着阳光的金粉。而现在,她整个人仿佛正在褪色,连那头总是扎得一丝不苟的黑发都失去了光泽。
"克亲的命"——刘芳尖细的嗓音突然在脑海中炸响。李柏川看见幻觉般的画面:那些恶毒的话语具象成黑色小虫,正密密麻麻爬满钱榆林的校服,啃噬着她单薄的肩膀。"天生带煞"——又一群虫子从她发间钻出来,闪着毒液般的冷光。"行走的幽灵"——最庞大的一只蜈蚣正盘踞在她背上,百足同时蠕动。
李柏川猛地摇头驱散这些幻象,却听见身旁王磊倒吸一口凉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个三年级学生正指着钱榆林窃窃私语,然后像避开瘟神般突然绕道而行。钱榆林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向前,只是脖颈弯折的弧度更深了,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
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织成一张网,钱榆林纤瘦的身影一次次穿过这些暗影,时而没入黑暗,时而浮现在光里。每当阳光重新照到她身上时,李柏川都错觉她变得更透明了些——就像盛夏里渐渐融化的冰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落在钱榆林肩头,她却没有伸手拂去。叶子就这么固执地粘在她身上,像块丑陋的补丁。李柏川突然想起上周体育课,钱榆林独自坐在操场边缘时,不知是谁往她水杯里倒了粉笔灰。她当时只是静静地看着浑浊的水面,然后连杯子带水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那个印着卡通兔子的杯子,是她妈妈去年送她的。
斜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围墙上,钱榆林的影子在最前面,细得像铅笔描出来的一般。李柏川盯着那道影子,恍惚间看见有黑色的液体正从影子的边缘渗出,像被扎破的墨囊。他知道那是所有说不出口的伤痛,所有咽下去的委屈,所有无人倾听的哭泣,正在通过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流淌殆尽。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李柏川低声说,"再这样下去,小榆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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