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草莓印与过期药

小榆儿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到那抹暗红的痕迹。她怔怔地看着窗玻璃上歪歪扭扭的草莓笑脸,糖浆顺着玻璃缓缓滑下,在月光下泛着甜腻的光。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王磊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她看见没?看见没?”

“嘘!别吵!”李柏川紧张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活像两只圆溜溜的月亮。

小榆儿猛地推开窗户,夜风卷着草莓的甜香扑面而来。她低头看去,李柏川正手忙脚乱地藏起一罐草莓酱,手指和嘴角还沾着黏糊糊的红色,活像只偷吃失败的狐狸。王磊则抱着一包拆开的草莓饼干,包装袋右下角那个歪歪扭扭的“榆”字,在路灯下清晰可见——那是他们照着小时候的照片,笨拙地模仿出来的。

“你们……”小榆儿的嗓子发紧,眼眶热得厉害。

李柏川仰着脸,笑容比草莓还甜:“小榆儿,下来吃饼干!这次保证不抢你的夹心——”

话音未落,一颗草莓糖“啪”地砸在他脑门上。小榆儿趴在窗台上,终于笑出了声,眼泪却砸在窗台上,和糖浆混在一起,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小榆儿擦掉眼泪,正要下楼,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姥姥的咳嗽声。

她趴在窗边往下看——姥姥正站在晾衣绳旁,苍老的手颤抖着挂起刚洗好的被单。夜风吹得白布哗啦作响,像一片飘摇的帆。

"姥姥!"李柏川跑过去扶住她,"您怎么又自己洗衣服?医生说您不能碰冷水!"

姥姥摆摆手,浑浊的眼睛望向小榆儿的窗口:"那丫头……笑了没?"

王磊点点头,姥姥的嘴角这才微微扬起。她慢慢从兜里摸出一颗草莓糖,糖纸已经泛黄,像是藏了很多年。

姥姥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晾衣绳上的水珠"嗒"地一声砸在她的手背上。她的目光越过月季花丛,死死盯着隔壁阳台——那里,几个邻居正凑在一起低语,时不时朝小榆儿的窗口瞥来。

"……可怜哟,那么小的孩子,妈就没了……"

"听说是喝酒在路边冻死的?造孽啊……"

姥姥的手指猛地攥紧湿漉漉的被单,指节泛白。

突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像是有人往她苍老的皮肤里灌进了滚烫的茶。

小榆儿猛地推开房门,木门"砰"地撞在墙上,震得窗台上的玻璃罐嗡嗡作响。她光着脚丫踩过门槛,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却浑然不觉。

小榆儿站在姥姥身边,双脚像是生了根,扎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把校服下摆拧成一团皱巴巴的麻花。喉咙发紧,明明张着嘴,却连最简单的"姥姥"两个字都挤不出来。

视线里的一切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姥姥围裙上那个歪歪扭扭的补丁,是她去年冬天缝的;李柏川运动鞋鞋带上沾着的草莓酱,已经干成了褐红色;王磊眼镜腿上缠的透明胶,因为汗水正慢慢翘起边角。这些细节像放大镜下的蚂蚁,清晰得刺眼。

嘴唇动了动,依然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把那些肥皂沫冲出一道道白痕。

"姥...姥姥?"李柏川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见姥姥的右手突然揪住胸口的衣服,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泛白的嘴角冒出细小的唾沫星子。

"药..."姥姥的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的左手在空中胡乱抓挠,碰倒了晾衣架。湿漉漉的被单"哗啦"一声罩在月季花丛上,惊飞了几只采蜜的蜜蜂。

王磊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手忙脚乱地去扶,却看见姥姥的双腿开始打颤。她的布鞋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打滑,整个人像棵被雷劈中的老树般缓缓倾斜。晾衣绳在她身后剧烈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条扭动的蛇。

"砰!"

姥姥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她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月季花的刺扎进了她的掌心,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鲜红的血珠顺着花茎往下淌,混进地上的积水里,晕开一朵朵淡粉色的花。

她想伸手,可胳膊像灌了铅。指尖在身侧微微抽搐,像离水的鱼鳃。一滴汗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痒痒的,可她连抬手擦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知了的叫声,还是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的跳动。

姥姥的咳嗽声突然传来,小榆儿浑身一颤。她看见姥姥的手朝自己伸来,那手上的皱纹里还嵌着没洗净的肥皂沫。身体比脑子更快地蹲下去,膝盖"咚"地磕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她的手终于碰到姥姥的衣袖,湿漉漉的布料贴在掌心,凉得像冬天的铁栏杆。

隔壁阳台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一只知了突然在槐树上嘶鸣起来,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姥姥的嘴唇颤抖着,青紫色的唇纹间渗出细小的白沫。她的左手在褪色的蓝布围裙口袋里摸索,指尖碰触到药瓶时发出细微的"咔啦"声。王磊的手比他的思维更快,已经稳稳托住姥姥佝偻的背,另一只手灵巧地掏出那个磨得发亮的小药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泛黄卷边,却还能看清"硝苯地平"几个褪色的钢笔字。

李柏川冲进厨房时踢翻了小板凳,搪瓷杯在龙头下接水的手抖得厉害,水柱撞击杯底的声音忽高忽低。等他跑回院子时,透明的水珠正顺着杯壁往下滑,在杯底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姥姥仰头吞药时,他看见老人喉间松弛的皮肤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整个夏天的燥热。

药片滑入喉咙的刹那,姥姥布满老年斑的眼皮轻轻颤动。她闭眼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重量。阳光穿透她稀疏的白发,在地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当她终于睁开眼睛时,混浊的瞳孔里映出两个孩子的倒影,却在看向房门时突然变得异常清明。

"那孩子..."姥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药片的苦涩味。她松树皮般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那个被洗得发白的补丁——那是去年小榆儿用蹩脚的针脚缝上的。一滴泪从她松弛的眼角溢出,顺着深深的法令纹蜿蜒而下,在下巴处悬停了片刻,最终坠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那里积着一小汪肥皂水,倒映着破碎的天空。

姥姥突然弓着背剧烈咳嗽,围裙上溅了几点暗红。她迅速把布料攥在掌心,但小榆儿已经看见了——那不是鲜红的动脉血,而是混着痰液的锈色痕迹,像隔夜的茶渍。

"没事..."姥姥喘着气把围裙塞进洗衣盆,"老支气管炎了,春天就容易..."

李柏川突然蹲下身捡起滚落的药瓶:"姥姥!这降压药都过期三个月了!"

王磊的眼镜反着光,照出药片上斑驳的霉点。晾衣绳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条长长的输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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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连载中林晦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