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倔强的蓝墨水

"你觉得你很英雄?以暴制暴只会让事情更糟。"班主任拿起李柏川的检讨书,纸张在她手中哗啦作响。"看看你写的什么——'我不该拽书包,但刘芳活该!"她的指尖点着那个被涂改多次的"但"字,墨水晕开成一朵蓝黑色的花。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李柏川,你现在就给家长打电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墙上的挂钟"咔嗒咔嗒"地走着,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心上。

李柏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老人机——那是爸爸去年淘汰的旧手机,键盘上的数字已经磨得看不清了。

"我爸妈...在外地做生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榆儿急得直跺脚,两只小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像只扑棱翅膀的小麻雀。她的声音越说越急,句子碎成了断断续续的词块:"柏川哥哥...那个...就是...老师都...可是你..."

她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马尾辫随着摇头的动作左右甩动。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捂着嘴咳嗽起来,圆脸蛋涨得通红。

"我...我是说..."小榆儿急得去拽李柏川的衣角,却绊到了自己的鞋带。她踉跄了一下,额头差点撞上办公桌的尖角。李柏川下意识伸手一拦,她的刘海扫过他手背的擦伤,带起一阵刺痛。

"对...对不起..."小榆儿突然结巴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那里沾着沙坑的细沙。一粒沙子粘在她的白袜子上,像颗小小的星星。

李柏川的喉结动了动。他看见小榆儿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着青白——就和那天在殡仪馆,她死死抓着妈妈衣角时一样。

"好了。"班主任突然合上记事本,发出"啪"的轻响。她蹲下身平视小榆儿,身上的茉莉花香盖过了办公室的墨水味。"慢慢说,不着急。"

小榆儿沾着沙子的小手抓住老师衣角:"老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李柏川蹲下来"唰"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声音震得玻璃窗都在颤:

"小榆儿你有什么错!"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大声,"咚咚"地撞击着肋骨,连带着口袋里那颗融化的小熊软糖都在发烫。李柏川鼻梁上不知何时蹭了道灰痕,随着他激动的表情变换着形状,像颗会跳舞的小星星。

小榆儿怔怔地望着李柏川倔强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颈处有一小块没洗干净的墨水印,像是昨晚写作业时不小心蹭到的。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

她想起上周下雨天,李柏川把她的书包裹在校服里往教学楼跑时,那件校服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想起每天清晨他坐在双杠上啃包子时,总是先把馅料吃完,再把面皮一点点撕着吃;想起他文具盒里永远只有小半截铅笔和没有笔帽的圆珠笔,却总能在她忘带橡皮时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用剩的橡皮头。

最让她心口发紧的是昨天下午,她在器材室后面撞见李柏川一个人蹲着系鞋带——他把断掉的鞋带打了个死结,手指笨拙地绕来绕去,阳光透过破旧的棚顶照在他手上,映出那些细小的伤痕。

小榆儿无意识地搓着红领巾的一角,布料因为经常被揉搓已经有些起球。她突然很想像李柏川平时揉她脑袋那样,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李柏川的胸口剧烈起伏,校徽在阳光下反着刺目的光。他别过脸去看窗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站在窗台上,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张望。

班主任的手指突然僵在半空,粉笔灰从指缝簌簌落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这样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滚落在记事本上,墨水在纸上洇开一朵蓝黑色的花。

李柏川盯着那滩墨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里面扭曲变形。办公室里的挂钟突然发出沉闷的"咔嗒"声,像是谁在深深叹气。

班主任的手无意识地抚过桌角——那里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是往届学生留下的。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食指关节处有道新鲜的裂口,渗着一点血丝。

"你平时..."她顿了顿,从抽屉里取出创可贴,却先递给了李柏川,"晚饭都吃什么?"

班主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像教室里走慢了的时钟。她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角,镜腿上的螺丝松了,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

"王磊家..."她轻声重复着,目光落在李柏川磨破的袖口上。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缝的。

李柏川挺直了背:"王磊妈妈让我每天放学都过去吃。我爸...我爸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转生活费。"他说得很快,像背课文似的,但说到"生活费"三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班主任的钢笔突然在纸上洇出一小片墨迹。她注意到李柏川说"转"这个字时,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裤袋——那里应该装着那部老人机。

"昨天..."班主任故意放慢语速,"王磊妈妈做的什么菜?"

"红烧排骨!"李柏川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还有炒青菜。"他的喉结动了动,校服领子下露出一截晒黑的脖子。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班主任发现李柏川的鞋带一边长一边短,右边的鞋头还开了胶。她办公桌上的绿萝垂下一条气根,轻轻摇晃。

"你爸爸..."班主任斟酌着词句,"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李柏川突然盯着墙上挂着的流动红旗看。阳光透过红旗,在他脸上投下一片红色的光斑。"上个月十五号。"他答得很快,"给我充了话费。"

班主任的记事本上,今天的日期被红笔圈了出来——二十一号。她的保温杯里,茶叶已经沉底,水早就凉了。

"王磊妈妈..."她突然转了话题,"会给你带便当吗?"

李柏川摇摇头,一缕头发翘起来,在阳光下泛着金色:"我都在他们家吃。晚饭...晚饭有时候带饭盒回来。"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指关节发白。

办公室的挂钟突然"咔嗒"响了一声,惊得小榆儿浑身一颤。她看见李柏川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班主任桌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好像那丛枯萎的叶片上写着什么重要的答案。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睫毛映成淡金色,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帘。

班主任的手指突然停在记事本的边缘,纸张在她指腹下微微颤动。她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一瞬间遮住了她眼中的波动。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李柏川急促的呼吸声,和小榆儿眼泪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响。

"李柏川。"班主任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慢慢直起身,黑色西装裙的褶皱在腰际堆叠出柔软的弧度。钢笔从她指间滑落,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墨蓝色的笔杆映出她微微发红的指尖。

她伸手摘下眼镜,用绒布轻轻擦拭镜片。这个动作做得很慢,仿佛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镜片与绒布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你知道吗,"班主任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柔软,"十年前,我也对一个学生说过同样的话。"她的目光越过两个孩子的头顶,望向窗外那棵正在落叶的梧桐。"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足够勇敢,就能保护所有人。"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一片金黄的叶子贴在窗玻璃上,像一枚被遗忘的书签。班主任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左手腕上的一道淡淡的白痕——那是多年前被粉笔灰掩盖的旧伤。

"站起来吧。"她弯腰扶起还在抽泣的小榆儿,指尖碰到孩子沾着沙粒的手掌时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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