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的目光落在李柏川倔强的脸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的指节还泛着红,那是愤怒的余温,也是少年人莽撞的证明。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她刚当上班主任不久,班上有个叫陈远的男生,和李柏川一样,总是为受欺负的同学出头。
——只是他的方式更激烈。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操场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陈远把造谣的同学堵在墙角,拳头攥得死紧,对方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再敢说林小雨一句试试?"陈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班主任赶到时,只来得及看见陈远挥起的拳头,和对方脸上已经浮现的淤青。
她拉开他们时,陈远的手还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未消的余震。
"老师,他们活该!"陈远咬着牙说,"他们骂小雨没爸爸!"
班主任记得自己当时板着脸,严厉地训斥了他:"陈远,替人出头是好事,但用拳头解决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陈远不服气地别过脸,眼眶通红:"那难道就让他们随便欺负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愤怒可以理解,但伤害别人不是解决的办法。"
后来,她让陈远和那个造谣的学生面对面坐下,让他们各自写下事情的经过,再交换看。
"你觉得他说的是事实吗?"她问那个造谣的学生。
对方低着头,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说?"
"……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陈远猛地抬头,似乎想反驳,但班主任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如果别人都这么说,你就跟着说,那你自己呢?"她问,"你的判断在哪里?"
那个学生沉默了。
后来,陈远没有再动手,但他学会了另一种方式——当有人欺负林小雨时,他会直接站在她旁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
奇怪的是,那些人反而不敢再乱说了。
班主任回过神,发现李柏川正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服气。
"老师,那难道就让他们随便欺负小榆儿?"他的声音闷闷的,和当年的陈远如出一辙。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毕业照,陈远站在最后一排,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而林小雨站在前排,手里举着一张"优秀毕业生"的奖状。
"李柏川,"她指着照片,"这个男生,曾经和你一样,为了朋友打架。"
李柏川愣了一下,凑近看了看:"……后来呢?"
"后来他学会了,保护别人不一定要用拳头。"她顿了顿,"但你知道吗?他后来告诉我,他最后悔的,不是替朋友出头,而是用了错误的方式。"
李柏川皱眉:"什么意思?"
班主任把照片轻轻放在桌上:"他打的那个人,其实家里情况很糟,父亲酗酒,母亲跑了,他欺负别人,只是因为想找点存在感。"
李柏川的瞳孔微微收缩。
"陈远后来才知道,那个被他打的学生,那天回家后,被他父亲又揍了一顿,因为脸上的伤。"班主任的声音很轻,"陈远说,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用别的方式解决。"
李柏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指甲陷入掌心。
"你觉得你拽刘芳的书包,和打人有什么区别?"班主任问,"如果她摔倒了,撞到桌角,或者回家后因为这事被父母责骂,你会不会后悔?"
李柏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小榆儿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李柏川问,声音里的愤怒已经消退了大半。
班主任看着他:"首先,你要明白,愤怒没错,错的是用伤害别人的方式发泄愤怒。"
李柏川低下头,看着自己擦破的指节。
"其次,"班主任继续说,"刘芳已经道歉了,你呢?"
李柏川抿了抿嘴,最终转向刘芳:"……我不该拽你书包。对不起。"
刘芳低着头,小声说:"我也不该乱说话。对不起,小榆儿。"
班主任点点头:"很好。但最重要的是——"她看向李柏川,"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小榆儿,你可以怎么做?"
李柏川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我可以直接站在她旁边?"
班主任笑了:"对。但不止这样——你可以告诉老师,可以和小榆儿一起离开,甚至可以大声说'这样不对'。保护别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永远不要选会让自己后悔的那种。"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沙坑上,那些被李柏川砸出的痕迹已经被风吹平,只剩下细碎的沙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就像年少时的愤怒,终会沉淀成更坚定的守护。
李柏川看着自己的拳头,慢慢松开。他忽然明白,真正的勇敢不是挥拳,而是在愤怒时,依然能控制住自己。
放学铃声刚响,小榆儿就抱着她的小兔子水杯,跌跌撞撞地追着李柏川的背影。水杯里剩下的半杯水晃啊晃,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她的书包带滑到了手肘处,上面别着的星星发卡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柏川哥哥!等等我!"
李柏川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把书包甩到另一个肩膀上。他的运动鞋踩过操场边的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小榆儿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被压扁的小熊软糖。透明的包装纸上沾着几根彩色毛线,软糖已经融化变形,隐约能看出小熊的轮廓。
"干嘛?"李柏川嘴上凶巴巴的,却小心地避开软糖上那个小小的牙印——那是上午小榆儿偷偷咬了一小口留下的。
"给你..."小榆儿低着头,用鞋尖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圆圈,"妈妈说...说保护别人的男生最棒了..."
李柏川的耳朵突然红了,像被晚霞染了色。他粗鲁地把软糖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回给她:"笨蛋!谁要吃你的口水!"可转身时,却把小小的半块糖飞快地塞进了嘴里。草莓香精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
小榆儿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口小口地舔着自己那半块糖。突然她想起什么,拽了拽李柏川的衣角:"我们拉钩!下次有人乱说话,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谁要跟你拉钩!"李柏川嘴上嫌弃,却伸出了小拇指。他的指甲剪得短短的,指关节还带着下午擦伤的痕迹。小榆儿的小拇指勾上去时,他轻轻晃了三下,然后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手。
暮色像融化的蜂蜜般缓缓流淌,将放学的路染成温暖的橘色。小榆儿抱着小兔子水杯追赶时,杯盖上的兔耳朵随着步伐"啪嗒啪嗒"地晃动。她书包侧袋里探出半截蜡笔画,那是今天美术课画的"最好的朋友"——画上的男孩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像只炸毛的小刺猬。
"柏川哥哥!"她的呼喊惊飞了路边的麻雀,"你的数学作业本!"
李柏川转身时,校服领口还沾着沙坑的细沙。他接过作业本的动作很粗鲁,却在碰到小榆儿指尖时下意识放轻了力道。作业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李柏川"三个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像把未出鞘的剑。
小榆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珍藏已久的软糖。塑料包装被体温焐得温热,小熊的形状已经模糊,像被雨水淋湿的水彩画。她踮起脚尖,把糖举到李柏川眼前:"给你留的..."
草莓的味道钻进鼻腔,李柏川想起去年生日,妈妈寄来的包裹里也有这样一包糖。那时糖还没融化,小熊的笑脸清清楚楚。他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了几下:"谁要吃这种黏糊糊的..."
话没说完,小榆儿已经撕开包装。融化的糖浆拉出细长的丝,黏在她指尖。她固执地举着手,睫毛在夕阳下变成透明的金色:"上次你说草莓味的最好吃。"
操场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李柏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咬走了半块糖。甜腻的味道在口腔炸开的瞬间,他听见小榆儿轻轻"啊"了一声——他的虎牙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指尖。
"难吃死了。"他嘟囔着,却把剩下半块包好塞进胸前的口袋。那里别着校徽,金属边缘把小熊软糖压成了心形。
他们沿着围墙的阴影慢慢走。小榆儿的蝴蝶结发绳松了,碎发被风吹得乱飞。李柏川突然停下,笨拙地帮她重新扎头发。他的手指缠着橡皮筋打转时,碰到她后颈一块冰凉的皮肤——那里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巧克力酱。
"柏川哥哥,"小榆儿突然仰起脸,"等我们长大了..."她的声音轻得像蒲公英,"你还会记得现在吗?"
远处施工塔吊的警示灯开始闪烁,在李柏川眼里投下跳动的红光。他想起爸爸离家那晚,行李箱轮子碾过楼道时也是这样的节奏——咔嗒、咔嗒,像坏掉的闹钟。
"谁知道呢。"他用鞋尖碾碎一颗石子,"说不定你当了老师,会嫌我这种坏学生麻烦。"
小榆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有蜡笔的痕迹,蓝的绿的混在一起,像雨后的彩虹。她引导着他的手指,在斑驳的墙砖上画下两个手牵手的小人:"那我们约定,就算变成大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