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湾棱窗,秋芮笙一动不动,像是极虔诚的信徒。
窗外卫檩走到车道旁,朝宅院望一眼。
该剃胡子了,她想。
卫檩很快折返走进侧门,雪泥沙沙作响。
温暖可靠的胸膛贴近,“阿笙。”他说。
“昨晚……”他歪着头,似乎是在看她的脸,“舒服嘛?”
“舒服。”秋芮笙音色很弱,呼吸声掩过心跳,如冰僵硬。
十八岁那年,她坚持要和卫檩、秋睿樾一同去爬一座驴友公认的险山,结果在回程途中,不慎滑跌,致使韧带断裂,但她一直没有跟秋卫二人说,一个多小时的徒步,一声不吭咬牙硬撑下来,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卫檩他们。
现在也是一样,她不想要再给这个男人八年。
她笑了笑,转过身来。
卫檩那双多情多嗔的眼,一如八年前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秋芮笙就先他一步,抻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清甜的吻,一触即离。
“昨晚,很舒服、很和谐。”她说。
卫檩连耳带腮荡红一片,连连点头,身形一颤,更近了一步。
只是秋芮笙却绕后方寸,慢条细理说道:“很寻常的消遣。”
“……?”卫檩似睁非睁,下意识地伸手,秋芮笙又道:“不要装作很重要。”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阿笙?你什么意思?”
秋芮笙似十分从容镇静,只是忽略她气虚的腔调,“字面上的意思,我想,我们俩都没有蠢到把昨晚当真?”
卫檩还是没动,登时神色古怪,“阿笙?我——”
“昨晚比八年前还好,也许八年后,我们还能再做一次。”秋芮笙转身,没再看他一眼,就像八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研学送别会上,他对旁人体贴入微,对眼圈通红的她视若无睹,“不过,我在伽蓝的生活很安稳,你不用担心会在汝林撞见我。”
她的话戏弄得拐弯抹角、毫不留情又斩钉截铁。
只是身后悄无声响,秋芮笙飞快眨下眼,抬眼望向窗外,她不想再等了,也不该再等了,“通路了嘛?”
还是死寂,男人没有作答。
“现在可以走了嘛?”她又问了一遍。
“嗯。”三分钟后,一道低沉嘶哑的男声极其简短地响起又熄灭。
“那就好,随时欢迎你‘起飞’,不必为我耽误。”话音未落,秋芮笙怃然咳嗽起来。
“我先等棠姨和秋睿樾回来。”
秋芮笙走到沙发边,卷起毯子沙发套,像是掩盖什么丑事一般,一股脑全部扔进洗衣机里,倒了半瓶消毒剂。
她撑在洗衣机盖上,脸上仍挂着体面又虚假的笑容,“没必要,我脚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说过得嘛,自立最重要。”
回浪话打话。昨晚缠绵交心的话,此时青天白日再提,竟然显得尤为真实亲密。
“好,如果你想的话。”
若她还镇静,一定能听出卫檩音中的嘶晰,但她没有。
“你想嘛?”卫檩又问。
我再不想,你八年前还不是一走了之?!
“嗯。”秋芮笙转身,背对着他,摁动洗衣机的按键,波轮转动,“我想,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卫檩道,他的嗓音又急又沉。
她听到他走动的动静——“保重”。
尾灯消逝车道分岔,卫檩离开了。
她再也绷不住面上的云淡风轻,一头栽倒沙发上,骤然想起昨晚他们两人在沙发上做的事情,她又像是被蛰了一般,弹坐起来,顺手勾过一把工装椅,坐下双手掩面。
一刻钟后,大理石台桌上手机蹦跶个不停,快震得掉下时,一只手从下接过,秋芮笙划开来电提示,是秋睿樾。
她清了清嗓子,才右滑接通,“哥哥?”
“你到底做了什么?”秋睿樾开门见山的一句问,打得她脑袋发懵。
秋芮笙:“什么?”
秋睿樾:“你对卫檩,到底做了什么?”
“能不能一句话说清楚?! 莫名其妙冲上来诘问,谁受得了?你寻思我是你前妻那样的好性子?”
“……”
手机那端一阵沉默,秋芮笙恼自己,怎么说话不经大脑呀,心里明知道他一直追妻,好几年了人家连见都不想见他,还拿这个来争口气刺激他?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说这样的话。”秋芮笙低声歉意道,这都是一些什么事啊!
秋睿樾长叹,只是道:“我这辈子真是欠你们两个的。我刚和卫檩通过电话,你们昨晚怎么了?”
“昨晚”、“卫檩”两词组合出现,她心不禁一跳,轻声试探,“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秋睿樾:“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说已经走了,离开咱家了。”
她摁住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那你怎么那么问?”
秋睿樾:“你是我亲妹妹,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们俩的了。”
她攥紧手机,指节发白。
秋睿樾:“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听起来……很惨。”
对于自家亲哥的刨根问底,明显偏袒卫檩的行为,她忍无可忍,哑声,“我什么都没做!别再操心我和他的事了! ”
秋睿樾:“你当我闲得发霉啊硬要掺合你们俩?!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狠心、这么没心没肺,怎么能那样对他?用完就给扔了?”
秋芮笙这辈子都没想到,“狠心”、“没心没肺”、“用完就扔”这样的脏水会泼到她头上,一时窒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你是说我?! ”
“不过也是,要怪也只能怪他自作多情,自己犯贱,明知道你不可能瞧得上他,不可能喜欢上他,还一直暗戳戳纠缠你。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敢忘记你,把别人胡口乱诌的一句话咬碎反复琢磨,就因为那句话里提到你公司写字楼的路况,从外人口头上拼凑出你的生活细节。卫檩的公司从上市以来,只接过一家公关文稿采访。当年如果不是你被突然调离海外,那来的就是——”
“够了!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秋睿樾“倒打一耙”的行为让她瞬间下意识警惕起来,言容怒色武装保护自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他卫檩的事情,是他,是他八年前不辞而别,视我于无物!你是我亲哥哥,那年你的研学送别会上,你的眼睛难道被狗给吃了?! ”
她突然爆发出的歇斯底里反应,让秋睿樾长篇大论的势头如扎上饱满气球的一根别针。
“没被吃呢,”他轻声,“卫檩也没和你分手。”
荒谬得她几乎快笑出声来,沉默吞掉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秋睿樾又问:“妹妹?还在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颤音从手机那端传来,混杂着雪后电流,秋睿樾合目,轻咳两声。
秋芮笙:“别咳了,快说。”
“……好。我只知道,不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卫檩他一直一直很爱你,他哪里舍得跟你分手?只是当年,他真的别无选择。”
“什么叫‘别无选择’?”秋芮笙蹒跚至窗前。
秋睿樾:“我答应过他,到死都不会让你知道的。”
“哥哥?”
秋睿樾没有应声。
她合掌玻璃上的窗花,像是再也撑不住,戚戚道:“哥哥,我应该要知道,我也有权要知道,这八年来,我怎么过的,你不会不清楚。人生有几个八年,哥哥?你难道真的要你亲妹妹一辈子都活在被所爱之人弃之敝履的痛苦和阴影之中嘛?”
“是爷爷。”秋睿樾扔下三个字,平地起惊雷。
“什,什么?”她僵在原地。
秋睿樾:“爷爷发现了你和卫檩的事情,我是说,那个夏天。”
她阖上眼皮,不死心追问,“爷爷做了什么?”
秋睿樾:“你觉得呢?他找到卫檩,警告他不准再接近你。”
“可是,可是如果卫檩真的在乎我,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让爷爷一句话就给……”
秋睿樾:“你从小在爷爷膝下长大,别人不了解他,难道你还不了解?爷爷说出口的会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头警告威胁?如果卫檩不听话,擅自再接近你,那他妈妈和他继父的那家包子铺可就保不住了。”
卫檩的母亲在汝林结识了一位老乡,男人忠厚老实,真心疼爱卫檩母亲,又善待卫檩。
卫檩母亲不久后就“洗手脱身”,跟那个男人一起做着一家包子铺,起早贪黑含辛茹苦,挣的每一滴血汗钱都花在卫檩姥姥的病上,卫檩的学习生活上。
秋芮笙:“那家包子铺跟爷爷有什么关系?”
“卫檩妈妈那家包子铺是路叔转租的,”秋睿樾全盘托出,“路叔对咱妈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为了咱妈,只要爷爷随口一提,路叔绝对会言听计从收回店面。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关于卫檩妈妈的流言蜚语,我想你也听过,卫檩妈妈和卫檩小姨、卫檩继父的妈妈妹妹都住在一栋楼里。当年汝林最大的日报可都只是爷爷子公司的子项目,舆论一旦……岂不是要杀了卫檩和他妈?”
两行清浅的泪缓缓流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是傻子,只是难道要让她去恨那个自小疼她如珠似宝的老人?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八年来的恨,竟无一丝宣泄的出口,兜兜转转在她心房横冲直撞,撞得她瘫坐瓷砖上,手里紧紧攥着丝绒窗帘,扯下一根又一根绒线,千头万绪、千思万恼,源源不断。
“如果卫檩只是孤身一人,那他绝对会以身涉险,但是妹妹,他还有家人亲人,难道要让那些人都身陷囹圄,只为了他能继续和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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