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的眼睛瞪得滚圆,醒过神来,说道:“原来如此,两位郎才女貌,十分相配,还都是大善人,神仙一定保佑你们生活幸福,恩爱圆满。”
陈玠笑道:“多谢。”他望一眼英娘,英娘勉强挤出一个笑。
三人下楼,黄芩走在前面,英娘紧跟着,陈玠拉住她手臂。
“怎么?”英娘回身惊讶地问道。
陈玠凝视她的神情,说道:“我刚才的话让你不快了?”
“没有,我只是吃惊。”英娘否认。
陈玠仔细观察她的面容,企图找出她的真心话,终是没有逼迫她,说道:“我今日在县衙有事要处理,完事的时候可能很晚,晚饭不必等我,我就在县衙里凑合一顿了。”
“我等你。”英娘直视着他的双眼。
陈玠一笑:“好。”
与英娘分别后,陈玠回到衙门,叶捕头正在屋里候着,告诉他华远寨四当家已经招了。
“哼,还四当家呢,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几轮下来,还没高老大坚持得久。不光他们贩卖人口的事情,就连山寨的布置,也交代得一清二楚。”叶捕头呈上供词。
陈玠读罢,点头道:“不错,我马上向曹县令禀报。”
县衙书房,曹县令边读供词,边听陈玠说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怒,说道:“原来附近的失踪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沉吟道:“只是那华远寨离我县较远,地势复杂,人员众多,不是我一县之力能够铲除的。”
“若是不除,岂能任由匪徒将继续作恶,祸害百姓?”
他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提笔写字,说道:“我先将此事完整禀报给知府大人,由他来定夺。如果知府大人能下令剿匪,调动兵力,也不怕不根除。何况现在还有了内部情报,这可多亏有你啊!”
“大人过奖了。”陈玠躬身道。
“我已在心中言明你的功劳,向知府大人推荐你,若是他日剿匪,希望能给你一个参与的机会。”
陈玠闻言感激不已,跪下叩头道:“多谢大人栽培!”
“起来吧,你不必谢我,是你定下巧计,深入虎穴,获得华远寨情报。”他放下笔,捋着胡须笑道,“我记得你有从军之志,若不是照顾你的姑父姑母,也不会甘于做一个捕快。你才能出众,又有现成的机会,本县当然要助你一臂之力。”
陈玠再次叩头,说道:“昔日旧案,多亏大人明辨,才能还我家一个清白,小的时时刻刻铭感五内,不敢忘恩,为大人效劳,是内心所愿,没有丝毫不甘。况且从军是保卫我大乾疆土,守护百姓,与我作捕快所做之事,在根本上是一样的,这一点,坚守于心,不敢忘怀。”
曹县令起身,扶起陈玠,笑道:“我可不是要夸耀自己的功绩,重申对你的恩德。实在是爱才惜才,想给你更多的机会。”
“小的明白。”陈玠恭敬道,“还有一事,我劫走华远寨的四当家,只怕他们不肯咽下这口气,准备冲到咱们县来,想法把人带回去。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恐怕不好对付。”
“那就把他也送走,反正他是华远寨的重要人物,送到府城去,就是一个活的情报。”曹县令道。
陈玠道:“确实,以府城的兵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们会选择在送去的途中下手。”
曹县令想了一下,吩咐道:“陈玠,我把这个任务交个你,由你押送他到府城,完成之后,又是一件功劳。”
“是,定不辜负大人的信任!”陈玠应道。
“事不宜迟,你们做好准备,现在就出发!”
*
豆腐铺子里,豆浆在平底锅中冒着热气,表面结成一个个浅黄色的油皮,秋兰一提一捋,挂在锅上支起的竹架上,如今她做腐竹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了。
听到门口有英娘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回来了,蒋大哥买了‘福居园’的点心,我吃着不错,你也吃点。”
英娘走到她身旁,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一个姑娘站在英娘身边,只听英娘说道:“芩芩,这是秋兰姐,是我的结拜姐姐。”
又对秋兰说:“她是黄芩,我新招来的帮工,你叫她‘芩芩’就好。”
黄芩忙给秋兰行礼,秋兰愣愣地点头,心中奇怪,不说是去见一起被劫的姑娘吗?怎么突然在外面招了个帮工?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秋兰一下子明白了,她看了英娘一眼,英娘微微点头,她说道:“好,嗯,你会做豆腐吗?”
“不会,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会努力学的。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黄芩说。
“先不急,先把你安顿下来再说。我们这只有两间房,秋兰姐要带孩子,需要独处,你便和我住在一起吧。”英娘说着,就要把她往自己房中领。
“不不不,这怎么行,我只是一个帮工,怎么能和掌柜的睡在一起。”黄芩连连摆手。
“没关系,干活的时候分得清楚,日常就不必了。不妨碍的,我们都是女子,怎么不能一起住。”英娘笑道。
黄芩执意不肯,秋兰说道:“要不等晚上打烊,让她睡前面铺子里?”
“可那没有床啊!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能让她打地铺。”
秋兰说:“你听我说完,你不在那会儿,蒋大哥陪我守在店里,后来我就买了个可折叠的竹架,晚上休息的时候支开,睡觉的时候折起,不占地方。这样晚上芩芩还能有自己的空间。”
两人望向黄芩,她马上说道:“这个好,我住在铺子里就行。”
两人虽然有共同经历,但毕竟还不是太熟,现在还有距离感,住在一起过于私密,也许黄芩不是客气,是想要自己住,英娘想到这些,也不再勉强她,说道:“好吧,那你的东西我先放到铺子里去,你看你还缺什么,我现在带你去买。”
黄芩笑道:“不缺什么了,你刚才还给我拿去不少东西,已经够用了。”她四下看看,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这一切好得很不真实,只有活在手上,我才能觉得,我真的是豆腐坊的一员。”
秋兰和英娘都笑起来,秋兰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去把那边袋子里的黄豆筛一筛,把坏的、小的挑出来。”
黄芩高高兴兴地答应,自去挑豆。英娘看着背影笑着,秋兰一拽她衣角,低声说道:“你们也只是见过一面,你连她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这么随随便便领家里来了?她家人呢?同意吗?”
英娘于是把黄芩哥哥把她卖掉的事情告诉秋兰,秋兰十分气愤,手顺势拍下去,差点拍进平底锅里,幸亏英娘一把抓住。
“正是见了鬼了!咱们两个是眼光不好,之前嫁个王八蛋,可他们是亲兄妹!她哥哥也下得去手!反了天了!”
“小点声!”英娘冲黄芩方向一使眼色。
秋兰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她父母呢?其他亲戚呢?”
“路上她告诉我,她父亲早过世了,母亲还在世。从小母亲不重视她,宠溺儿子,所以他哥哥敢肆意妄为,在家里作威作福,现在谁也管不了他。她要是回去,说不定会被再卖一次。”英娘望着黄芩背影,语气沉重。
秋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看到她,你想到自己了,对吗?”
“是。”
“我比她,幸福。至少宽儿没这么对我,否则我就要伤心死了。”英娘叹气。“我爹一辈子,想着多子多福,他所谓的‘子’,不是‘孩子’,仅是‘儿子’。”
“要不是他,他非要更多的儿子,我娘最后也不会死于难产。”
“你恨他吗?”秋兰问。
恨吗?英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的心情很复杂。爱或者恨都是太过单一的词语,她对父亲,不是恨,也不是爱。
她想到娘过世后的一年小年,崔英娘穿着一身红衣拜访,看着伙伴崭新的衣裙,她低头看看自己穿着母亲剩下的,改了又改的衣服,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渴望。
当她小心翼翼地跟爹提起,爹说道:“等爹做豆腐攒下钱,就给你买。”
她眼睛一亮,这几日她格外卖力帮着磨豆腐,煮豆浆,滤豆渣,当一块块雪白滑嫩的豆腐冒着热气,透过氤氲,她仿佛看见自己穿着喜洋洋的红裙,梦幻的石榴色,染红了隔着袅袅烟气,她渴望的眼。
她没有得到梦中的红裙。爹怎么说的来着?
“英娘,弟弟读书要用钱,你的新衣服和弟弟读书哪个重要?”
“可宽儿也有新衣穿。”她委屈极了。
“那怎么一样!”爹板起脸训斥着,仿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因为一直代替母亲角色,为家里干活,就已经是个大人,她应该懂得咽下自己的所有**,为家里最有希望的男丁奉献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宽儿要上学堂,在先生和同窗面前,看起来穷酸怎么行!”
“可我去卖豆腐,也要见很多人啊……”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啪!”一记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惊呆了,望向爹,泪珠还聚在眼眶,爹愤怒的脸在眼前虚化,她疑心自己看错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和你弟弟比?你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我替别人养你这些年,你不感谢我,还要这要那,老子没钱!”
她低下头,泪,和她的心一起坠落。
英娘才知道,在娘去世之前,自己早就没了爹。
或者说,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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