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意味深长,怀郁尘心头一凛,面上依然平静:“殿下谬赞,郁尘惶恐。”
“殿下——”
“公子——”
蓬逸飞和陆元的声音一齐在门外响起。
姜以霖神色自若,回身端坐:“进。”
“方才承顺殿来人,说是让殿下去一趟......”蓬逸飞瞥了瞥陆元。
“还说让公子也去。”陆元接道,看怀郁尘的眼神有些担心。
怀郁尘了然:“既是陛下传旨,想必是要事。”
“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姜以霖掸掸衣袍,“且去看看。”
甫进承顺殿,直扑而来的龙涎香好似盖住了一切气味,只余下沉闷的威压。
大宣皇帝姜成烨斜靠紫檀木螺钿罗汉床,双目微阖,面色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透出一股久居病中的疲惫与深重威仪。
一名身着圆领袍衫、身形微胖的官员躬身立于一侧,额间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是工部尚书朱伦。
“陛下,太子殿下和怀公子到了。”皇帝身边侍立的吴公公弯腰,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闭目养神的天子。
姜以霖稳步上前:“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所谓何事?”
皇帝这才悠悠然睁开眼,目光先是在姜以霖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了垂首而立的怀郁尘身上。那眼神浑浊却锐利,带着审视的重量。
怀郁尘停在姜以霖身后稍侧的位置,那明黄的龙袍色彩夺目,让人难以忽视其存在感。他依礼深深一揖:“草民怀郁尘,给陛下请安。”
“草民?”这话像逗笑了皇帝,他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的气音,抬了抬手,示意怀郁尘再近前些,“摇光营怀煦川与尹念之子,怎会是无名之辈?”
怀郁尘神色未动,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唇角噙着得体的浅笑:“郁尘白身,不敢妄藉父母功勋。”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一事,复又看向姜以霖,语调平和了些:“津州那边,受灾最重。长霁那孩子,体恤朕心,已主动请缨,前往安抚流民、发放赈灾物资了。”他话语微顿,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父亲的宽慰,“瑢王能不畏艰苦亲赴险地,为父......朕心甚慰。”
闻言,姜以霖冷峻的眉宇柔和了一瞬:“阿曜虽还年轻,但既是瑢王也是巡察使,此为职责所在。”
皇帝点头,似乎无意再多言,目光转向一旁冷汗涔涔的朱伦:“朱尚书,你将方才禀报之事,再与太子和怀公子说一遍。”
朱伦如蒙大赦,又似被架在火上,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角,语速急切地转向姜以霖:“殿下,怀公子。绛河堤坝决口,实乃天灾突发,水量远超预期所致!工程图纸、用料皆是按规制办理,绝无疏漏!只是......只是负责现场督造与部分设计的都水监丞赵明常,此人好大喜功,或是在细微处擅自改动,加之监管不力,才酿成此祸!臣已将其停职查办,定当严惩不贷!”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觑着皇帝和姜以霖的神色,急于将这顶“失职”的帽子牢牢扣在赵明常头上,将自己与此事撇清。
姜以霖静立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怀郁尘却在此刻微微抬眼,视线投向朱伦的方向,声音温和又清晰:“朱尚书,绛河春汛水位,历年最高亦低于堤坝设计标准五尺有余。您方才所言‘水量远超预期’,不知是超出了多少?可有具体勘测记录佐证?也好让我等知晓,究竟是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天灾,还是......**计算错了尺度。”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纯粹求知,却让朱伦瞬间语塞,脸色一阵青白:“这......具体数据,还需、还需进一步核查......”
怀郁尘不再言语,适时垂下目光。
皇帝半眯着眼,手指轻轻叩着罗汉床的扶手,将目光投向姜以霖:“太子,此事朕已命工部与潼、津二州协同处理,你既协理监督,有何看法?”
姜以霖拱手,言辞沉稳:“回父皇,儿臣以为,天灾**,尚需实证。朱尚书既言赵明常有责,怀公子又对规制存疑,不若双管齐下。一则,彻查赵明常是否确有擅权之举;二则,复核工程各项记录、账目及实际用工用料情况。孰是孰非,证据说话,方能不负圣托,亦给受灾百姓一个交代。”
他这话,看似公允,未偏袒任何一方,却将调查的范围从朱伦想要限定的“个人失职”,扩大到了整个堤坝工程链条,无疑是在朱伦试图捂住的盖子上,敲开了一道缝。
皇帝深深看了姜以霖一眼,又瞥向安静侍立、仿佛刚才那句关键质疑只是无心之语的怀郁尘,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既然如此,此事便依太子所言去办。朱伦。”
“臣在!”朱伦赶紧应声。
“你工部需全力配合太子查证,不得有误。”
“是!臣遵旨!”朱伦连忙躬身,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都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重新阖上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仿佛刚才一番情景只是闲暇时随口一问。
姜以霖与怀郁尘行礼告退。直至将承顺殿的龙涎香气隔绝于身后,日光隐隐绰绰,洒落在廊下的石阶。
“看来,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姜以霖眺望天边云散后露出的光辉,“工部、潼州、津州,甚至可能牵连更广。”
怀郁尘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摩挲着手杖顶端的白玉珏。
姜以霖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道:“此事了结前,恐不太平。”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话语里的关切超出了君臣的界限,“你目力不便,若要去何处,务必让陆元跟随,或者......告知我。”
怀郁尘的心似是被什么轻轻烫了一下,他攥紧手杖,显得疏淡:“谢殿下关怀,郁尘自会小心。”
姜以霖走近几步,恰恰停在他面前三尺之处——那是怀郁尘能看清的极限。他蓦地伸出手,拂去了怀郁尘肩头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
那拂过树叶的动作仿佛携着一缕流光,怀郁尘感觉到姜以霖的视线如有实质,牢牢锁住自己。
“所以,作为我的谋士,”姜以霖收回手,语调又贯似平常,“不日便随我启程,前往潼州一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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