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周兴,转身上了马车。
“回城。”
马车驶离决口处,车内气氛有些沉闷。
“他在撒谎。”怀郁尘肯定地说,“提到鸣霞山时,他气息骤乱,方寸大失。”
姜以霖颔首:“鸣霞山别苑,确是关键。劳力被大量挪用至此,堤坝用料又被克扣,这背后若无人撑腰,周兴断无此胆量。”他看向怀郁尘,“你方才提及鸣霞山,时机恰好。”
怀郁尘微微侧头:“不过是借殿下之势,行敲山震虎之举罢了。经此一事,他们必会加紧掩盖痕迹,但慌乱之下,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不错。”姜以霖眼中闪过赞许,“逸飞那边,或许会有收获。”
傍晚,蓬逸飞带回消息。
“殿下,公子!”他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兴奋,“我潜入刺史府,发现他们正在偷偷整理打包一些卷宗账册,看样子是想转移或者销毁!另外,我还打听到,负责采购建材的供材商号‘荣昌号’的当家,这两天频繁出入刺史府后门!”
“荣昌号......”姜以霖沉吟,“郁尘,你觉得下一步该如何?账册是关键,但硬抢恐打草惊蛇。”
怀郁尘思索片刻:“既然他们想转移销毁,我们不如......因势利导,让他们自己把东西‘送’出来。”
“何意?”
“声东击西。”怀郁尘缓缓道,“蓬侍卫轻功卓绝,可于他们转移途中制造意外,趁乱取走部分核心账册。同时,陆元可暗中盯着荣昌号当家,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存放建材的仓库。”
“好计策。”姜以霖当即准允,“逸飞,你与陆元配合,依计行事。务必小心,拿到账册找到仓库即可,不必恋战。”
“是!”蓬逸飞与陆元齐声应道。
“不过......”蓬逸飞正欲迈步时,又对着怀郁尘咧嘴一笑,“怀公子,你其实可以直接唤我名字,老是这么客气,我怪不好意思的。”
“嗯?”怀郁尘似是不解,视线转向姜以霖。
“蓬修说得是,”姜以霖笑道,“无需跟这小子客气。”
“嘿嘿,公子以后叫我逸飞或唤表字都成!”
怀郁尘敛眸:“好。”
是夜,潼州城一片寂静,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响起。
刺史府后门,几辆罩着黑布的马车悄然驶出,在一队家丁模样的护卫下,朝着城东方向而去。行至一处狭窄巷道,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有两伙醉汉当街斗殴,堵住了去路。
护卫头目皱眉,正要派人驱散,忽觉头顶瓦片轻响。他警觉抬头,却只见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掠过,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不好!”头目心知中计,急忙查看马车,却发现其中一辆马车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已被撬开,里面几本关键的账册不翼而飞!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元潜入了城北一座守卫森严的建材仓库。凭借蓬逸飞白日摸清的布防和换岗规律,他悄无声息地避开巡逻,潜入库内。只见库中堆满了尚未使用的青石木料,他仔细查验,发现这些石料颜色泛白、质地疏松,木料也多是被虫蛀过的朽木,与堤坝设计要求相去甚远。他取了几块碎石和木屑装进油纸,随后悄然离去。
子时刚过,蓬逸飞和陆元先后回到小院。
蓬逸飞将几本账册呈上:“殿下,得手了!这帮孙子,账做得可真够黑的!”
陆元则将带回的油纸包放在桌上,并汇报了仓库情况:“仓库守备森严,远超寻常货栈,但内中所储,确为大量劣质建材,与决口处残留一致。”
姜以霖拿起账册,就着跳跃的烛光快速翻阅。账册记录清晰,虽用了些隐语,但结合抱朴轩之前的情报,不难看出其中的猫腻:虚报了近四成的役工人数,克扣了近一半的工程款项,这些钱大多流入荣昌号和几个名为“营造费”、“捐输”的模糊账户。从工部到潼州刺史府,再到荣昌号,利益链条已然隐约可见。
怀郁尘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姜以霖翻阅账册的沙沙声,以及他逐渐加重的呼吸。他感受到了姜以霖压抑的怒火。
“殿下,”怀郁尘轻声提醒,“账册虽重要,但还需人证。那位被推出来顶罪的都水监丞赵明常,或许知道更多内情。”
姜以霖合上账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焰:“不错。朱伦想弃车保帅,周兴想推责,这赵明常未必甘心就戮。”他看向蓬逸飞,“逸飞,可能查到赵明常被关押在何处?”
蓬逸飞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不过是潼州大牢,我这就去探探路!”
“小心。”姜以霖再次叮嘱。
后半夜,姜以霖毫无睡意,坐在灯下反复翻阅那几本账册。待出门找茶盅时,却见怀郁尘倚栏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觉得我这太子无能,连治下官员如此蠹害百姓,都未能及早察觉?”姜以霖开口打破宁静,语调里带着一丝疲惫与自嘲。
怀郁尘循声回头,微微怔愣,没想到姜以霖会有此一问。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信息阻隔,政令执行层层衰减,加之有人处心积虑,刻意蒙蔽,纵是明君亦难洞察秋毫。如今殿下亲临此地,追索真相,便是给了百姓一个希望。”
他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真挚。
姜以霖望向那道朦胧的身影。月光勾勒出怀郁尘清瘦的轮廓,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感受到不同于初见那日的试探与疏离,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理解与......安慰。
“希望......”姜以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他走到怀郁尘身旁,将那几块劣质碎石放在他手边,“摸摸看,这便是他们用来修筑关乎数万民生堤坝的东西。”
怀郁尘伸出手,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河泥的湿气,还有一种廉价的、一捏即碎的感觉。他细细地摩挲着,仿佛能通过这些石块,触及到那些被贪墨的银钱,那些被挪用的劳力,那些在洪水中挣扎却湮灭的生命,以及......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决心。
他轻轻放下石块,抬起头,尽管视线模糊,却精准地锁住了姜以霖的眼睛。
怀郁尘语气坚定:“所以,更不能放过他们。”
姜以霖凝视着他,在那双清澈如水到好似能倒映人心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种与自己共振的同频。
“是。”姜以霖的声音低沉有力,清晰可闻,“绝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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