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整座大殿登时鸦雀无声。
许是过于震惊,众人一时都忘了言语,只是呆呆地望着殿中央的二人。待他们回过神来,心底又冒出诸多疑惑。
虽说玄焰真神一直将斩秋视为己出,婚配便也当得这世间最好的,可是这婚配的对象怎么能是天帝之子呢?
况且就算非要在两位殿下中选一位,又怎会是二殿下,而非大殿下?大殿下都尚未婚配,更遑论……
心中疑问接二连三跌撞而至,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妄加评判,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这事件中的两位主角如何应答。
斩秋没有立场反驳,却也不想先行应承。于是侧了侧目,观察起裘安的反应来。
上一世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太过讶异,都没来得及好好瞧一瞧身旁人是何表情。
与她料想的一样,裘安的眼底也闪过了一瞬愕然,不过很快便恢复成以往平静的模样。
“一切但凭父皇做主。”裘安垂首行礼,面上挂着一枚浅笑,温言回道。
天帝称心地点点头,继而又将目光投向斩秋,丝毫不掩目中期许:“秋儿,你如何想?”
斩秋收回视线,扯出一道淡淡的笑意,抬手作礼:“斩秋谢陛下恩典。”
“好!好!今日果真是双喜临门!”天帝闻言抚掌大笑,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随后端起酒杯朝众人举起,“诸位仙友尽兴!”
一场足以轰动八荒的新闻就在几人三言两语中定下结论。
殿上众人虽对此事感到荒唐,却也没再往下琢磨,毕竟这帝王家事可不是他们敢擅自议论的。念及此,各自举杯畅饮,仿若无事发生。今日只是二殿下的上神宴,仅此而已……
事已落幕,斩秋无意久留,转身便往殿门走去。然而没出几步,身后那道声音便已如期而至地响起。
“斩秋。”
裘安唤得很轻,有几分试探的意味,似乎也拿不准如此称呼她是否愿意。
斩秋回过身去,微微颔首,亦是轻飘飘地回了句:“二殿下。”
只见他走过来,缓缓道:“虽是初次见面,但你我二人便已结下了这样的缘分。既如此,你我又同为上神,就互唤名字吧,你也别唤我什么二殿下了,可好?”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柔和,怎么瞧都是一副温润谦和模样,可斩秋却仿佛能直接窥探到他这副皮囊之下的阴冷,继而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上一世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陛下乃玄焰真神唯一的儿子,而我虽非真神所出,却由其抚养长大。尽管陛下比我年长了三万岁,可我曾经也是唤过他一声兄长的。这样说,你可明白?”
“你乃陛下之子,按辈分来算,你是要唤我一声姑姑的。”
“既然你我成婚是真神生前所愿,我不会推辞。不过,我对你这种小孩儿,着实没有兴趣。”
当时她都这样说了,他也不恼,更没有提过退婚一事。
如今想来也是,赐婚之时他们二人素不相识,裘安又是如此多疑之人,若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反倒一味应承,他才会觉得其中有问题罢。
思及此,斩秋转了转眼眸,笑意更深了些:“好啊。”
金色的霞光穿进殿内,将斩秋的身影映得明艳。弯弯的眼角以及微微勾起的红唇,化作成一副柔和无害的模样,让人心生悸动。
只不过落在裘安眼中,却是令他心生忌惮。
斩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往前走了一步:“对了,今日裘旭没来参加你的上神宴,应该只是公务缠身,你莫要记恨他。”
她的语气闲适,仿佛是在交代一个晚辈待人之道。
后者闻言眼睫微颤,双眸覆上几缕寒意,不过仅一瞬便消失殆尽。
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似乎减了几分温度:“我怎么会记恨阿兄呢?只不过你今日才出缥缈境,如何得知阿兄公务缠身?”
“毕竟我们是旧相识了,我很了解他。”
裘旭对他这个弟弟向来是上心的,哪怕她没有经历过上一世也能猜到。今日是裘安的大日子,他绝不会故意不来,说不定此刻他便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只可惜这一切似乎向来只有她一人知晓。
“原是如此。”裘安点点头微笑着,没再搭话。
出了万虚殿,灵杉才现身,安安静静地走在斩秋身后,仿佛一道影子,无论走多远,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你方才去哪了?”斩秋不疾不徐地走在殿外的廊道上,轻描淡写地问起,语气中并无问责的意味。
“天帝说要将您与裘安定婚时,我看到清缘在朝殿下施咒术,便将他带出去处理了。”
灵杉肃然的口吻,加上如此令人遐想的“处理”二字,惹得斩秋脚下一顿,扭头看她:“你不会……”
“殿下放心,我并未伤他,只是将他打晕了。”
听到这个回答,斩秋松了口气,继续朝前而去。一边走,一边又问。
“他如今在哪?”
跟着灵杉一路来到涟园,望着一旁亭下昏睡的男子,斩秋暗了暗眼眸。
清缘与她素来不对付,这一点天帝是知晓的,故而上一世并未给南清发去过请帖,清缘也未曾在上神宴出现过。
今日在南天门前遇到他时便觉得奇怪,只是思绪一时沉浸于宴会之事,未来得及仔细考虑。
“殿下,有何不妥吗?”
斩秋不语,却是上前将清缘身上的请帖搜了出来,仔细翻看:“这请帖的确是真的,只是这上面的字……”她说着折起了眉,伸手将请帖递到灵杉面前。
后者领意,指尖轻轻转动,朝纸页上施法。只见上面的字迹一个一个跃起,连成一道符咒,继而化作一缕黑色的薄烟,消散殆尽。末了,这鎏金纸页上已无半点痕迹。
灵衫抬首望她:“是假的。”
“嗯,清缘果然不在这宾客名单上。”斩秋点点头,眼底神色复杂。
清缘虽嚣张跋扈,也曾设计过她,却也没那个胆子敢伪造天宫请帖,定是被人利用了。只是她想不通,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让清缘来天宫参加上神宴的原因又是什么?
虽是这字是伪造的,可这请帖本身却是货真价实的出自明渊阁。如此说来,这背后之人,莫非就藏匿在天宫……
罢了,眼下自身还有一堆事未了,实在没工夫替天帝清理门户,只要这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就暂且先放一边罢。
“殿下,有人来了。”灵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斩秋连忙将请帖塞回清缘的衣袖,随即带着灵杉往亭外步去。待与清缘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方才放缓脚步。
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墨色的身影,步子又停了下来。
“裘旭。”斩秋唤道。
“我有事要和你说。”裘旭朝她走来,面色沉稳,声音却有些急切。
她知道对方找她要说的是什么,不慌不忙地朝一旁的灵杉吩咐道:“灵杉,你先回秋茗宫等我吧。”
待灵杉离开后,斩秋方才幽幽开口。
“你见完裘安了?”她朝身旁的莲池走去,一面望着池里的游鱼,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后者闻言没有回答,却是随着她走上前,也发出了一问:“你为何要应下这门婚事?”
会这么问,想来是见完了。斩秋了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回复着:“此事又不是我一人应下的。”
言下之意,他该盘问的人也并非只有她一人。
“安儿向来不会忤逆父神。可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
“他不敢忤逆陛下,那你凭何认为我敢?”
“你们不一样。安儿他因为桦妃,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谨慎,不敢惹父神不快。可你不同,你有玄……”说到此处,话声戛然而止。裘旭似乎也觉得如此说来甚是不妥,眉毛轻皱,面露难色。
斩秋却是抬起眼,接过他的话:“你想说我还有玄焰真神护着是吗?”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反正所有人都认为,我是靠着与玄焰真神的关系为所欲为的狂妄之徒,你也不例外。”
斩秋说着神色逐渐变得冰冷:“可如今真神他已经不在了。况且,此事本就是他生前应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安儿心思单纯,你并非他的良配。”裘旭解释道。
“你觉得我配不上他。”斩秋此言并非疑问,而是陈述。得此结论,不禁笑出了声,冷笑间又带了些许同情的神色看他,语气掺尽了鄙薄。
“裘安到底是真的单纯还是伪装得太好,想必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清楚吧。你虽是他的兄长,可你真的了解他吗?”
“凡人尚且有所贪恋,更何况神仙呢。你这弟弟,可没你想象中的良善。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奉劝你一句……”
话音还未尽数落下,便见一抹剑光朝她劈去,虽未带杀气,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沾染了怒意的声音随之一道响起。
“你不能如此说安儿!”
哪怕斩秋反应及时,衣袖仍被划开了一道,她垂眸看向不堪的衣角,表情辨不出喜怒:“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相与啊。”
她知道裘旭最是护短,却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出手。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她没来得及躲闪被他伤到,他该如何与天帝交待?
也罢,这么多年他都未将裘安看清,又岂是她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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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诡境魔都。
烛月殿走进一名黑衣男子,厚重的斗篷将他的脸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朝着殿前倚坐在座上的男子禀道。
“尊上,事成了。”
玄青色的烛火犹如蜿蜒的藤蔓缠绕在铜柱,一圈一圈向上追赶,又于之顶檐向下垂挂,让昏暗的宫殿亮起了些许煽动的光。
那光落在了被唤作“尊上”的男子脸上,散出几缕惑人的姿态,仿佛能叫人迷失心智。
只因他生了一幅极好的容貌,一双斜长的眸子里像是装满了星辰,高挺的鼻梁与花瓣似的红唇将其衬得更为完美,棱角分明,面如冠玉,就连发丝都隐隐泛着烁光,犹如神明降世。
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与杀伐果断的魔尊联想到一块儿去。
听到事成的消息,座上男子也未作多大反应,漫不经心地颔首,只道一个“好”字。
倒是一旁的赤龙颇显兴奋,拱手喝道:“尊上威武!平日里裘旭那小子嚣张惯了,如今幽境失守,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讨饶!”
他说完眼里流露出无比期待之意:“尊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接下来?百里及春轻挑眉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抹开一枚浅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等着便好。”
“是!”赤龙越想越高兴,起劲地说道,“等裘旭自己送上门来,到时我再……”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戴着斗篷的黑衣男子打断:“谁说尊上等的人是他?”
“不是裘旭?”赤龙有些讶异,不禁皱起眉挠了挠头,一副不解的模样,问。
“那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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