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画玉寒此刻在哪里,究竟为何事而耽搁了,让他跟余老五孤军驻守。
沈时令瞅着手里火把,目光却黯淡无光,泉边就剩他和血魇的尸体,一个骑在马上一个靠在树下,一个心绪复杂静默无言,一个丢了命再开不了口,难熬的时间就在这片静谧的戈壁滩上慢慢流淌。
经过这几日的风吹日晒,血魇尸身已经缩小一圈,原本凸出的眼珠又凹陷进去,干瘪脸颊渐渐显出干尸轮廓,似周围喧嚣再与他无关,耀着金光的泉池也为他渡上一层金光,让沈时令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真是一尊神的坐化肉身。
马贼的队伍来到荆棘丛前,沈时令远远瞅去乌泱泱一片,来了约莫四、五百号人,戈壁滩上的马贼都来了。
沈时令却高兴不起来,画玉寒当初的计划,便是要将马贼聚而歼之,如今三眼泉都是马贼,而画玉寒却不知所踪,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和画玉寒都输了,输给难以预料的变数。
扬起的沙尘还未落下,对方一人一骑出列,迎着余老五喊着什么,沈时令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只看见两匹马绕着圈子,余老五的长剑一直握在手上,那人也拔出腰间的蒙古弯刀。
一眨眼的功夫,余老五和那人同时跃起,长剑和弯刀缠斗在一处。
那人魁梧高大,身手矫健臂力过人,弯刀于长剑硬碰硬,轻易便将长剑压住。
余老五似是尝试一下,于力气上无法取胜,当即抬掌虚晃一招,对方上当撤刀回防,这才让长剑摆脱压制。
余老五试探过后,便以巧劲取胜,改用以柔克刚,四两拨千金的招式。
沈时令见他虽然受伤,力道上有所不足,但对阵时不失沉稳,剑在手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于招式上更胜对方一筹,便稍稍放下心来,撑着看了不多时,就听见三眼泉两侧皆有马匹跑动。
对面土丘上出现十几匹马,有小股人马绕过三眼泉,出现在他们的正后方,与沈时令只隔着一池泉水。
当中一人蒙着珠花面纱,身上穿着碎花短袄,能看见她的小蛮腰,跟男人一样跨坐马上,底下穿着皮裤和尖靴。
沈时令见她竟是女子,骑马之姿飒爽利落,其他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心想莫非她就是火红云?火红云的队伍虽然人少,但以这么少的人数,能在弱肉强食的戈壁滩上生存下来,这女子怕是不简单。
火红云眼神倒也锐利,骑在马上盯着沈时令,举着的手一直没发号施令。前后左右都在等着她信号,十几个汉子都扭头看着她,只等她一声令下就冲过来。
沈时令一只手握着火把,一只手拿着日月轮,本想让坐骑倒退几步,靠树下的血魇近一些,必要时方便点火焚烧,但后来一想对方摸不清虚实,只能看清血魇的尸体,却未必能看出他受伤,后退不仅显得怯弱,还暴露自己实力空虚,索性举着火把岿然不动,冰冷眼神也在看着她。
火红云倒是不着急,杵在马上静静瞅着,那份耐心和紧瞄的目光,活似一头捕猎的云豹。
沈时令跟她耗上了,火红云不动他不动,二人似在玩木头人,谁先动谁就输了场子。
足足耗了一盏茶的功夫,火红云眼睛一眯忽然挥手,从左右两队各自冲出两匹马,眨眼间冲下小沙丘,沈时令便在此刻咬破舌尖,逆冲真元提升功力,一声长啸过后日月双轮,一左一右飞旋而出。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自损元气,比血魇的狼嚎好不了多少,但在此刻后方不能失守。在余老五没倒下之前,沈时令不会让自己倒下,这面旗帜即便只有俩人,也要让它飘荡在三眼泉上,让它的威名震慑苍凉的戈壁。
火红云只见水边男人手一挥,飞出两道金光快如闪电,在沙丘下方绕了一个圈,杀了她派遣出去的四人,又怪谲地飞回那男人的手上。
以三眼泉为界限,敢越雷池一步,不管是男是女,日月轮杀无赦。
沈时令旋身而起,一招燕子抄水,接住飞旋回来的日轮,再落鞍时马匹不惊、火把不熄,看得对面的火红云挑起柳叶眉,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多了好奇和赞叹。
沈时令依旧是冷厉眼神瞅着她,虽说自己不愿意对女人动手,但她若一心讨死冲杀过来,那自己绝不会手下留情。
火红云的手又挥动一下,数把飞刀齐刷刷射来,山丘的位置居高临下,对马贼来说可谓占了地势之优。
沈时令一招双龙摆尾,日月双轮似长眼睛,回旋在他头前一丈,似在半空打开八卦阵,就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过后,射过来的飞刀全被打偏到一旁。
除了几只偏得离谱,没必要打落的飞刀。
日月轮又回手上,沈时令端坐马背,另一只手举着火把,连身子都没动过。
沙丘上的马贼开始不安,两波攻势都落了空,在绝对高强武功面前,人数优势并无大用,就似遇到血魇一般,马贼们首先想的就是奉他为保护神。
火红云一直注视着他,有人上前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发号施令的手垂下来,勒住缰绳让马踱前几步,一双凤眼始终看着沈时令。
沈时令不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举动,一直全神戒备着。
蓦然,前方又传来一声长哨,余老五那边已经赢了,将那耍蒙古刀的汉子挑下马,首领秃轮子要火红云赶紧回来。
火红云听到哨声皱眉,似不愿意就此罢手,又在山丘上磨蹭半晌,才掉转马头撤下山丘,走前还居高临下盯着沈时令瞅了几眼。
沈时令等周边都看不见沙尘,才弓起身子底垂下头,跟着就听到余老五的低喝,那火把都快点着地了,几步开外就是柴堆和油脂。
沈时令听到他的声音,心头松了戒备,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余老五已经掠了过来,扶他下马盘膝坐下,掌心抵住他的后背,欲将自身真气渡给他,但沈时令说什么都不肯。
那道线并不能阻挡住秃轮子,那旗帜也恫吓不住火红云,谁都不知道马贼何时再次叫阵,余老五不能在他身上浪费内力。
余老五占据了三眼泉,并在树上挂了旗帜,杀掉秃轮子派来打头阵、队伍里刀法最好的马贼,并告诉秃轮子和他的队伍,南盟之主画当家正率众赶来,要惩戒上一次抢劫画家马队的罪魁祸首。
秃轮子无非两个目的,一个夺回地盘,二是讨要尸体,但听说画玉寒正赶往此地,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秃轮子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血魇头上,说血魇嗜好就是收集奇珍异宝,不知道谁告诉血魇马队运送珠宝的消息,血魇这才带领马贼打劫画家马队。
余老五跟秃轮子说,想要地盘和尸体,得等见到画当家。
秃轮子似不想把事情弄僵,当马贼也得带脑子,否则在戈壁滩活不长久,当即说给画当家一个面子,暂不越过余老五所画的那道线。
秃轮子还提醒余老五小心,说血魇尸身上藏着一个秘密,跟他多年收集的珠宝和高深莫测的武功有关,而队伍中总有一些不听号令又不自量力的人。
另外,他与火红云只是同伴,火红云不听他的号令。她也是一个颇有想法的人,要余老五入夜后自己小心。
夜晚的戈壁异常寒冷,吹得树上旗帜呼呼作响,连池面都泛起水波声。
余老五将篝火烧得很旺,又把披风让给沈时令,抱怨说叫你去帐篷躺下睡会,你非要杵这喝西北风,我除了要担心有人偷袭,还得担心你别倒下了。
沈时令撑着眼皮,半晌才说我担心躺下……起不来了。
以极端方法提升功力,逆行真元骤然拔功,代价折自己的寿,少说一点五年、十年,多则如血魇那般真元殆尽当场丧命,可谓是饮鸩止渴煮鹤焚琴之举。
余老五瞥眼树下干尸,目光又落到沈时令脸上,戏谑说人家啸了三次才叫不醒,你他娘的才啸一次,顶多少活个十年、八年。
沈时令裹紧厚实的披风,盯紧望向沙丘的方向,虽然隐匿在黑暗之中,但总觉得鬼影幢幢,便冲着余老五使去眼色,说尊夫人还好吗?
余老五嫌他叫得生疏,纠正说小渔,别尊不尊的,我听得都膈应。她上回还想让你捎酒,我跟她说了花朝酒,她后来听人说过这酒,十分好奇也想尝尝。
沈时令此刻没心力,伤重得东倒西歪,又听他谈到花朝酒,也不笑他不懂识酒,惋惜说你早该托人捎个口信,酒坊每年都为洛阳供酒,过巢湖时便顺带捎给你们了。
余老五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拿一旁木棍拨弄柴火,让火头烧得更旺一些,淡淡说不迟,等回去了,你再给我们捎呗!
跟秃轮子谈过之后,余老五倒是看到希望,毕竟没有不怕死的人,马贼也是人也怕死,不会做无谓的争斗。
沈时令的手按住日月轮,眼睛瞅着沙丘右端,轻飘飘说你不是说马贼的话不可信,怎么这会子又寄希望啦?
余老五摸着下巴,咂嘴说那得看画当家能不能在秃轮子的耐心用尽之前赶来……被几百号人围着,咱俩肯定走不了,只能等他的救兵了。
说罢,从腰间摸出几把飞刀,火红云的手下掷来的,插在两旁的白桦树上,正好拔来防身所用。
沈时令听了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也真是倒霉,这回又得等画玉寒过来救援,就跟那会子在巢湖一样,在船上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等着画玉寒过来救人。
沈时令突然想起那日船上,这人到处洒木炭的事,皱眉说你当时在船上,弄木炭是为了唬人?
余老五说也不全是,我怕闻血腥和尸臭,木炭能够吸掉臭味,当时不是要用那条船办喜事嘛!
沈时令瞪眼说你倒是讲究,既然只是木炭,怎会炸了过江龙的船?
余老五眼睛盯着篝火,以木棍拨着火头,嗤笑说你就没想过登船之人会有我的内应啊?
沈时令眯起眼睛,回忆当日的情景,狐疑说你是说鹤一白和阙天澜?
余老五说鹤一白是我的好友,他上船抢先与我动手,便是看出我已受伤,怕我在阙天澜的面前露馅。阙天澜可是梅越子的鹰犬,过船便是来打探虚实的。梅越子若是知道船上没有火器,我又受了重伤,只怕早就强攻上船抢夺筹码。
沈时令说那条船是鹤一白炸的?
余老五说没错,当然不是用那块木炭,送木炭只是一个由头,好让鹤兄靠近过江龙的船,用我偷偷塞给他的火器。那毒妇还有一枚霹雳子,藏在仓内被我给找到了,可惜过江龙不在船上,白白浪费一粒霹雳子。
沈时令揶揄说手法不赖,你俩当众传递火器,竟没一个人看出来,我这双招子都白瞎了。
说罢,又郁闷不乐,心想若真瞎了才好,也不用看白水城窗口那一幕,不用看画玉寒这个负心人。
余老五嗤笑说那算什么,小时候在灶里抢烤红薯,我们那手法才叫一个快,连我兄长看了都说……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变成悲伤哀痛,兄长永远是余老五的痛,沈时令倒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陪他坐着。
半晌,余老五才平复心情,转过话头说别老谈我家了,我到画潋山庄才听说,原来你早已成家,青梅竹马娃娃亲……现在呢,媳妇给你生养了吧?
沈时令听得有点懵神,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见余老五正盯着自己,活似吴婶打听家长里短,心想亏他还有这份闲心,还没忘记打听这种事,也不晓得哪个混账东西,在背后跟他胡说八道。
这话要给画玉寒听见了,怕是眼睛都要气绿了。
余老五揣摩着对方的表情,那会子到画潋山庄参加花朝宴,听一个护卫说沈管事早就成亲了,只可惜媳妇一直没能给他生养,试探说你媳妇肚子还没动静?
沈时令沉默,有那么一瞬间,想到画玉寒的紧实腰身,但那画面太过玄幻,令人无法想也不敢想。
余老五也识趣闭嘴,俩人在水边静默坐着,听着风拂四野的声音。就在余老五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土丘上忽然传来清丽的歌喉。
沈时令和余老五对视一眼,歌声似从高处传来,缥缥缈缈如高山流水,融入四野的天风泉淙,竟宛如天籁之音,听得人如痴如醉如登仙境,一时忘了今夕何年、身处何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