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不动声色挡在面前,吴婶搂着莫愁躲在后边。
吴婶一边替莫愁擦脸,一边说喜堂上不作兴哭,沈管事也不作兴发火,那刀鞘不还在嘛,留着重新打一把刀,插进去谁看得出来,还是一样叫银矶嘛!
余老五拿着酒坛听见这话,险些把那一口糖水给喷出来。
沈时令狠狠看着莫愁,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提着酒坛子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余老五一边追上去,一边跟顾素说甭担心,我来劝他。
膳堂实在太憋闷了,到处是红灿灿绸子,看得眼睛都闹得慌,还有老刀把子的乐班子,那唢呐吹得尖不溜秋,敲锣打鼓头都要炸了。
沈时令站在甲板上,看着滚滚江水,猛灌了几口酒,把愤懑压下去了。
远处天色微微发亮,这一夜已经过去了,风却还在呼呼刮,船逆风行得很慢,麻烦也还没有停止,船上也没啥顺手兵器,画玉寒杀过来时该如何抵挡,还是直接伸脖子给他抹?
余老五走到身边,跟他一起望着江,调侃说喜事,你老板着脸干嘛,给顾公子瞅见了,还以为你被逼娶亲。
两个男人成什么亲?沈时令吁了一口气,心想都怪自己嘴贱,原本就是赌气的话,谁知道被他们听了去,竟搞了这么一出荒诞不羁的戏。
要不是见顾素欢喜,脸上露出感动之色,沈时令早就想叫他们撤下去,尽整这些没用的东西,他与顾素若能相知相惜,朝朝暮暮相伴相守,又何必在意俗世虚礼。
余老五乌溜溜眼珠,瞅着沈时令的酒坛子,劝说甭生气了,莫愁也是好心,瞅瞅你把脸拉得跟驴似,唬得那丫头都哭了。
沈时令举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酒,脸上一片冰冷之色,眼睛瞅着远处江水,天水交接处呈现一片灰濛,看来又是一个风急浪大、逆水行舟的恶劣天气。
余老五皱眉说少喝点,哪有新郎官,自己灌自己酒?银矶都掉江里了,你把她杀了都没用,难不成你还想下江捞起来?再说了,喜堂之上,刀剑不能入内,会冲撞新人的福气。
沈时令冷笑说冲撞福气?等会画玉寒杀过来,我看你们怎么拿福气来抵挡!
说罢,又灌了一口酒,转身又往喜堂走过去。
余老五跟在后边,笑嘻嘻揶揄说原来你是怕画玉寒来大闹喜堂啊?
沈时令提着酒坛,头也不回说你们都不怕,我还怕个屁!
余老五追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走说多烦的你,我们一早就想到了,派了高手过去谈判,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沈时令听得脚步一顿,眼珠子四下一转,又盯回到余老五脸上,冷飕飕说老伯找他谈什么?
余老五理所当然说总要划出道儿来解决吧?
沈时令愠怒说那是我跟他的事,叫你们不要插手,你们怎么都不听。
余老五不乐意了,板脸说啥叫你俩的事,你给我睁眼看清楚,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
沈时令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数落说余老五,我跟画玉寒的事,何苦要来插手,我大不了跟顾素一走了之,你的符门和家业都不要啦?画玉寒的性子疑人不用,你还想受到他的赏识和重用?
余老五振振有词说你是我朋友,他是我恩公,但凡事都得讲个礼。有些事终归得你情我愿,你就乐意跟小相公在一起,小相公也乐意跟你在一起,他总不能仗着身份霸占你。
沈时令忍不住骂:放屁,你当我是娘们,还被他霸占?
余老五慢条斯理说我就这个意思,即便你真负了他,他也不能够杀人,禁武令可是他自己颁布的,事临到自己头上就不管,那他真成你口里的伪君子。
沈时令吁了一口气,似看见一头倔驴,摇头说我跟你说不通,余老五,你真是木鱼脑袋敲不灵。
余老五就搂着他的肩,被他不客气地推开,也没见着生气不悦,嬉皮笑脸说:说不通就不说了呗,走,咱们进喜堂等老管家的好消息。其实喜堂还差一样东西,就等老管家给你取过来,吉时到了让你们拜堂,我这个证婚人就完事了,然后就能送你俩入洞房了。
沈时令忍不住四下扫视,心想余老五说老伯取过来,那样东西是在画玉寒房内,目光落到空着的烛台上,那里少了一对红烛。
沈时令当下就叹一口气,心想真真是嫌命长了,又听到余老五说洞房,那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心想要不是你们多事,这会子都该洞房完了。
沈时令想起洞房的事,又瞄了一眼顾素,方才出去透气的功夫,莫愁为他束好发髻,髻边插上红色绢花,正跟吴婶笑着调侃,说顾素是新郎骑马簪红花。
顾素脸颊微红,似有一些羞赧,目光也在扫着堂内,看到沈时令站在门边,与余老五正在看向他们。
顾素忍不住摸了髻边,冲沈时令害羞一笑,与吴婶莫愁说着话,眼睛始终落到沈时令的身上。
方才沈时令消失片刻,让顾素很是不安心,若不是被吴婶莫愁拽住了,他都想追过去了,唯有待在沈时令的身边,才有那种安心的感觉。
沈时令也想去顾素身边,但先前吴婶交代过了,等到吉时拜过天地,才能跟顾素在一起。吴婶说本来不该见面,但想到他俩都是男子,用盖头也太别扭了,别挨在一起就成了。
余老五瞄着他俩,忽然咧嘴一笑,玩味说放心,等会有的是时间,让你和心上人洞房,我亲自替你守过道,不许人来打扰你们。
沈时令眼睛瞅着顾素,话却是对他说你又想做什么?
余老五嗤笑说等证完婚,送你俩入洞房,我还能做什么。
说罢,似又想起什么,指着沈时令的鼻子说我倒想起来了,你个混蛋,当初我请你过来证婚,你倒是好,非但不帮我,还来破坏我洞房,叫小药童抢走新娘,你干得那是人事?
沈时令灌着烈酒,就杵在门边上,又瞄着舱门外,淡淡说你干得是人事?在那种情况下,你竟然还想洞房?
余老五瞪眼说哎呀,那你此刻又在干嘛,不也想跟人洞房,咱俩有啥子区别?
沈时令瞄他一眼,冷飕飕说我可不似你骗人。
余老五嘿嘿一笑,拉长调子说你不骗人,你只骗自己。
沈时令皱了眉头,正想问他此话何意,就见老管家从舱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对点过的红烛,怎么瞅都似画玉寒房内的那一对。
余老五也瞅见老管家了,扭头冲着大家伙喊,来了来了,东西拿过来了,今个花烛之喜总算能成了!
众人帮忙布置喜堂,翻遍舱底的东西,红绸彩灯喜酒啥都有,唯独缺了这对红烛。
老管家在众人的期待之中,拿着那一双红烛进了喜堂,吴婶慎重其事的接过来,又郑重其事的给点上,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喊上了,拉长调子跟唱大神似:驱邪避凶,喜庆吉祥。
沈时令只觉得刺眼和窒息,拿画玉寒房内的红烛过来,这是诅咒还是想触霉头?这跟吴婶说改明再打一把刀,插入刀鞘就是银矶有什么差别?
老管家却摆出一副大功臣的模样,往椅子上一坐,拍着自己胸口,瞪眼说吓死我了,心都要跳出来了,你们是不知道,画当家一张脸绷得,那宝剑就搁在手边,我腿肚子到现在还是软的。
吴婶倒了一杯热茶,硬塞给沈时令说,沈管事,还不快端过去?
沈时令那张脸比锅还黑,但架不住众人都推他,这才不情愿地递上去,心想他们到底想闹到啥时候才肯结束。
到现在为止,吴婶还拿胖墩墩的身子,阻挡在他和顾素之间,说没拜天地之前,不能挨在一起,要不然不吉利。
老管家接过茶刚想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冲着莫愁说哎,你,画当家叫你过去一趟。
莫愁指着自己鼻子,瞪大眼睛说找我干嘛,我可不敢进去。
老管家放下茶杯,取笑她说你怕啥子,我们都谈好了,他不会再为难我们,等到渡头他就自个下船。
沈时令吃惊说你找他谈这个?
老管家瞪圆眼睛,振振有词说是啊,一山不容二虎,一船不容二主,你俩都闹成这样了,怎么还能同船共渡?
沈时令皱眉,愠怒说我不是说了,等到前边渡头,我就带顾素下船。
众人立马叫起来,纷纷表示不乐意,都不肯跟着画当家。沈时令要是下船了,那他们也要下船,这下子倒是让沈时令为难了。
万一真如画玉寒的判断,沙鲛抢先在渡头埋伏,他带着顾素都不一定能闯过去,这么多人要怎么顾得过来?
众人也不乐意丢了船,围着沈时令嚷嚷开了。
老刀把子说凭啥啊,这船可是我们先抢到的,江湖规矩就是如此,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吴婶说沈管事干嘛要走?船是我们抢到的,船工也是我们请的,沙鲛也是追杀他,要走也是画庄主走,凭啥要把船让给他。
余老五瞅着沈时令说其实倒也不是船的事,主要是你一走,大家都不乐意在船上待着,谁敢跟一个疯子待一块儿。
沈时令冷脸说我走了,他就不会疯了。
莫愁嘟嘴说难说,没准他疯得更凶,万一想不开杀人泄愤,那我们死得才叫冤。
沈时令皱眉说胡扯,他还不至于如此失格,杀老弱病残不懂武功的人来泄愤。
莫愁瞪眼说你不总骂他伪君子,道貌岸然工于心计,有啥子事做不出来?
沈时令忍无可忍,凉飕飕呵斥一声:莫愁!
这丫头存心故意,情况已经够糟糕了,她还在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莫愁嘟嘴说谁知道,我还是去一趟,看看他找我干啥事。
莫愁走到门口,又一溜烟跑回来,对余老五说等我来啊,我要看沈大哥拜堂,我不来你们不许开始。
余老五把她往外推,不耐烦催促说快去吧,吉时还没到,有这磨蹭的时间都够了。
这档口,老管家就在跟众人夸口,说他如何找画玉寒谈判,说得画玉寒哑口无言;说沈时令回金陵大病一场,是顾公子一直陪在身边,那时候画玉寒又在哪里;如今人家两情相悦,他又来横插一杠,是嫉妒心作祟,还是看不得人好?
老管家说画玉寒房内没点灯,幸亏他带了一盏油灯;说画玉寒始终背对他站着,仰头看着舱壁上的圆窗;说画玉寒连袍子都打破了,还是他拿了自己最好的袍子送过去。
老管家说他的袍子可是顶好的,年轻时找金陵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做的,留着自己出客时穿的,那料子也是顶呱呱,自己都没舍得穿一回,念在画当家平日待他也不薄,所以主动拿出来给他了。
沈时令一边沉默听着,一边举坛灌着酒,虽然余光扫到顾素,晓得他正在担心自己,但就是停不下手中的酒。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莫愁哼着小曲回来了,看神色倒是分外开心,进膳堂就给老管家一张条子,努嘴说喏,画玉寒要你得了空,拿它去画潋山庄,自会有人给你两百一十两。十两是赔你的袍子钱,多的要你跟婶子均分。
老刀把子和船工们听得眼睛都亮了,望着老管家一脸羡慕,老管家却摇头说去不得,去不得,一张白条而已。
说罢,拿着那张条子,凑到火上给点了。
沈时令眉头皱起,老管家这般举动,必定有事隐瞒自己,又见莫愁跟余老五说了什么,余老五便也离开了膳堂。
天光已经大亮,江上风大浪急,老刀把子跟船工们都跑出去降调船帆,沈时令也将莫愁喊到甲板上,问画玉寒叫她过去做什么。
莫愁眼珠子溜溜转动,张口说就叫我拿欠条给老管家,画玉寒刚刚才写好了,那墨迹都还没干透呢!
沈时令举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酒,望着她的眼神冰冷严肃,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画玉寒做事如同下棋,深思熟虑没有废棋,一张欠条没必要叫她单独过去,让余老五带过来就成了。
吴婶和顾素站在门口,依着门框看着他们,离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望着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莫愁在甲板上磨蹭许久,最终才从怀里摸出木簪,慢慢伸到沈时令的面前。
沈时令的目光落到上边,一根掰断簪头的木簪,目光又移到莫愁的脸上,失声说你动手啦?
这才是画玉寒的目的,找莫愁插入阎王锁魂针,此针入体之后一旦运功,真气就会被银针锁住,不死不休直至气竭。
阎王锁魂针入体,神仙再难挽回,那将成为画玉寒毕生最后一战。
莫愁嗫嚅说画玉寒叫我……
沈时令差点砸了酒坛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咆哮说你几时这么听话过?
莫愁眼眶也红了,倔脾气上来了,拔高声音说我也不想这样,是画玉寒逼我的,他说你俩非得死一个,他要我自己选,我不想要你死,你和顾公子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看到你们有谁出事。
沈时令气得浑身发颤,抓酒坛的手青筋爆起,另一只手指着她的鼻子,失望至极又万分心痛说你怎能这样,他好歹也是……
莫愁不服气,冲着他大喊大叫:是他逼我的,你为何不去质问他,你们大可以相安无事,他却非要说你俩必须死一个,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死、让他……
沈时令一巴掌扇过去,将莫愁扇得嘴角出血,但她却倔强地昂起头,不服气大喊大叫:你打我干嘛,我又没做错,是他叫我帮忙,我不帮他还能找余老五帮忙。
沈时令气得又扬起手,但顾素已经飞扑过来,顾不得拜堂前不能挨着的规矩,上前抓住了沈时令扬起的手臂,急得跺脚说这又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老管家和吴婶也都来了,一个个挡在沈时令面前,埋怨他不该打莫愁,就画玉寒那说一不二的性子,谁敢违背他的意思啊?
说话间,余老五也回来了,瞅见莫愁脸上的巴掌印,五根手指头清晰可见,狐疑说哎,我才走了一会,这脸又是怎么搞的,挨揍啦?
沈时令的目光飘到他手上,见他握着那把霜玉剑,酒坛子便又举起来,连问都不想问了,狠狠地往嘴里灌酒。
老板说那酒三碗倒,沈时令喝了半坛,到现在还没见醉意,还能猜到画玉寒的剑为何会在余老五手上。
画玉寒说过那把剑是山庄至宝,历任掌门人的佩剑,人可以荒郊野冢,剑不能流落在外,必须交还给山庄。
吴婶说别把剑带进喜堂,不吉利。
余老五不同意,带着歉疚说,拿红布裹了吧,我答应画当家,绝不会让剑离开我身侧,我自己的剑可以不背,但此剑得随我进喜堂。
沈时令眼神发冷,兀自喝着闷酒,随他们怎么折腾。顾素就在他身边,默默陪伴着他,看他的眼神带着忧愁。
余老五把红布裹着的剑背上了,又左右感受了一下,皱眉说哎,比我的剑轻多了,不习惯真不习惯。
吴婶已叫船工们把吃食往上端,满满当当摆好一桌子,有鱼有肉还有猪头,猪头嘴里叼着红花,刚蒸好的馒头也点了红,看起来特别的喜庆。
余老五啧啧两声,冲着沈时令说看看,真是同人不同命,比我当年在船上成亲丰盛多了。
沈时令索性背过身子,看着滚滚的江面,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顾素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犹豫着说要不,我让他们停了吧!
沈时令转过头看着他,冰凉眼神似有不解。
顾素眼神藏着伤心,终是说出那一句:我看你……不是很情愿。
沈时令吁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望着江面,半晌才回了一句没有,你多心了。
顾素呆呆望着他,眼神流露出委屈,半晌才又听他说我只是嫌他们烦,我也知道他们是好心……
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就像他帮画玉寒找茶叶,最终却害了顾素一家。
沈时令想到此愧疚不已,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张开手臂搂住顾素,见他陪自己站在风口,已经吹得浑身冰凉了,当下便想带他回喜堂,一转身就看到画玉寒,站在甲板的楼梯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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