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良久的死寂后,祁白川轻声道:“魁首……”
梅负雪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凭我的资质,”祁白川认真道,“恐怕日夜不眠也难以匹及。”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梅负雪冷漠道,“机会我已经给你,无论任何方法,本座只要你拿下这个位置。”
“……”
祁白川沉默了一会儿:“好。”
梅负雪说:“学宫招收新弟子不久,明日我会给你安排新的身份,就说你早已通过测试,因家中事务特批长假,故晚来学宫,明白了?”
祁白川点头。
“还有……”梅负雪皱着眉陷入思索。
祁白川体贴地满上喝了一半的第三杯。
“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家族在雪霁川,他们自然明白。”
“是。”祁白川乖顺答应。
“目前就这样,进了学宫他们就不敢随便动手。”梅负雪一饮而尽,又擦了擦手,显然一副准备走的模样。
祁白川眼力十足,见此站起来就要送行。
许是矜贵惯了,指尖磨了半晌的帕子,油腻仍久久不散,梅负雪眉头紧蹙,两眼盯了会儿,无果,在终于准备妥协掐个诀时,旁边适时递来了块湿帕子。
“谢谢啊。”他随口道,“准备得还挺周全,吃喝都……”
最后那个“有”字没蹦出来,话音戛然而止。
祁白川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恭敬垂首,因着高度问题,从他这个的角度刚好能瞥见下方昳丽的眉眼,和下颌流畅的弧度。
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张脸如翻倒的颜料般由白转红,由红涨紫,再由紫变黑。
桌上是两盘明显故意摆放的对称糕点,和杯底残留的明显不是什么专用茶水的香饮,白日里某个猝不及防的洋相**裸呈现在二人视线中,方才那副形色严厉的模样顿时如一落而下的瓷盘,哗啦一声摔得满地碎片,唯独留了点渣子,打得人鼻青脸肿。
梅负雪僵着身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
屋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祁白川略微疑惑地出声:“宫主,您不要了吗?”
“……”
梅负雪一顿一顿地抬起头,脖子仿佛了生了锈般,两眼黑洞洞的,是无神如同赴死的毅然。
祁白川诧异道:“宫主?”
“……”
“哈……”
两人四目相对,祁白川眼底的耿直不加掩饰,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是真傻还是装傻,两人僵持到最后,梅负雪几乎是无意识笑出一声,尾音带着不可遏制地颤抖。
祁白川安静地听着对方悲极生乐,乐极生悲,到后来自暴自弃,手一伸,蛮横地抢过帕子。
然后一根一根手指的拔,力度之大恨不得剁了刚刚犯事的真凶。
梅负雪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声音:“来,你先坐下。”
祁白川就近跪坐。
“我问你,你白日去食堂作甚?”
祁白川诚实道:“有人要杀我,我害怕。”
“……”
梅负雪盯着那张脸,企图在上面找到丝毫胆怯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猜的。”祁白川态度真挚。
“……”
梅负雪慢慢转头,视线从一盘糕点挪到了另一盘糕点上。
“……”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脸色一缓,耐心道:“怎么还剩了这么多?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今日推举结束,我料想宫主要来,屋里又没什么招待,故留下这两盘糕点,外加师兄送我的香饮……”祁白川顿了顿,又补充,“但我不了解宫主,又不敢随意打听宫主习性,只能自作主张的摆放,宫主海纳百川,还请莫要怪罪。”
末了似乎还嫌不够,又添一句:“糕点香饮还剩不少,下次要等月余,需要我为宫主打包吗?”
“……”
这个建议如同悬崖勒马,硬是逼得人没法拒绝,梅负雪冷脸半晌,也没有表态。
祁白川心领神会,三下五除二包好东西,俨然是早已准备好的模样,等梅负雪再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被塞了个荷叶包。
“……”
“宫主?”祁白川煞有其事又唤了声。
梅负雪微笑地捧着荷叶:“刚才还没说完,现在我继续说。”
祁白川作细心倾听状。
“这是本座赏你的,也是你凭自己本事得来的。”
“得来”两个字梅负雪咬得分外重,“本座要是就这么收回赏赐,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祁白川说:“宫主的意思是……”
梅负雪慢条斯理打开包,然后不紧不慢一块一块地挑着,盘子里不多时又摆满了糕点,这次凑了大半盘,等摸到磊尖的一块时,梅负雪突兀顿住。
少顷,低头扫了眼干扁不少的荷包,倏而反悔似的松了手。
“你的好意本座领了,这些你且留着吃,明日也不必等人接了。”
“……”
祁白川粗略数着盘中糕点:“为何?”
“我亲自来送你,”梅负雪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身份特殊,诸如今日这等事,我实在不放心。”
“……”
祁白川低声道:“劳烦宫主费神。”
“知道就好,”梅负雪笑容不变,“这糕点放不长,你又亲言尚可,既然如此喜欢,就多吃点。”
“……”
祁白川默不作声瞥过即将冒尖的一盘。
“明日我来时亲自检查,”梅负雪慢慢凑近,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句清晰,“一定要吃干净……”
祁白川缓缓抬头。
梅负雪咬着耳朵:“不要让我失望。”
……
翌日清晨,敲门规矩清脆。
“嘭嘭嘭”的声响打破沉寂,像个一板一眼上门的刻板先生,只等着将人拽起来安排课业。
“师弟?师弟你醒了吗?怎么一大早就找我。”
相比前几次的莽撞,萧暮啼这次难得的老实。
甫一进门,他先是鬼鬼祟祟张望一圈,尤其是卧房的方向,百般确认无人后才松了口气。
祁白川早已穿戴整齐,手中不知在收拾什么,动作利落流畅,闻言只头也不抬道:“师兄不必担忧,这里只有我自己。”
“宫主没留宿啊?居然办完事直接走人。”
祁白川“嗯”了声:“我要搬到宫里。”
萧暮啼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快就能进寝宫,师弟你是不是私下偷学技术了。”
“……”
屋内寂静一瞬,两人面面相觑。
少顷,祁白川突然话锋一转,缓了语气:“师兄吃早饭了吗?”
“我修行之人哪会吃什么早……”
“师兄,”祁白川温柔道,“空腹不利健康,我喂你吃。”
说罢面无表情胳膊一伸,一个黑影就怼了过去。
萧暮啼猝不及防吃了满嘴渣子。
“咳咳……这不是昨日的糕点吗?怎么就剩下半盘了,师弟你还挺能吃。”
祁白川没有过多解释:“师兄多吃点,我刚温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边说他边拿起第二块糕点怼了过去。
“……”
等到萧暮啼停嘴时,已经被塞了九分半饱。
“来,师兄,喝点水。”祁白川体贴端杯。
萧暮啼满眼呆滞地捂着胃:“师弟,太甜了,我有点想吐。”
祁白川一边利落往人嘴里灌水,一边捻了点盘里的渣子抹自己嘴上,“师兄忍忍,等回去再吐。”
两人正说着,就听“嘭”的一声响。
这动静干脆清晰,是如进自家门的肆意,萧暮啼在看见人影的刹那悚然一震,硬生生咽下了反胃的糕点。
“宫主,”祁白川从善如流,躬身行礼,“您来了。”
梅负雪漫不经心应了声,随即下令:“衣服脱了。”
“……”
屋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他眉头微蹙,抬眼一扫,就看见了桌案空荡荡的盘子,以及旁边寒毛倒竖,脸上写满“师弟你也没告诉我你们早上还要继续”的萧暮啼。
祁白川坦然自若道:“师兄念及我入宫不久,于是早起看望我,又因来得匆忙,腹中饥饿,我于心不忍,便邀师兄共用早餐。”
萧暮啼:?
“……”
梅负雪居高临下,审视的探究挪到了两人之间,眼神也愈发的冷,萧暮啼吓得连忙出声解释:“宫主,我真的刚来,绝对没有后半夜留宿。”
“……”
寂静漫长,仿佛是陷入了无底深渊,终于一声轻笑打破僵持,梅负雪率先落座,然后温声道:“本座知道。”
萧暮啼一口气没松完,就听对方话锋一转,朝着祁白川道:“你站着作甚?是要本座帮你脱吗?”
“……”
“劳烦宫主,”祁白川话语一顿,在萧暮啼震惊的目光下继续补充,“不必了,衣服我自己换。”
话毕接过对方手里的袍子,转身去了卧房。
书房只剩一站一坐的二人。
萧暮啼单独对着阴晴不定的宫主,屏息凝神,模样如临大敌。
两人就这么诡异僵持了片刻,还是梅负雪率先出声:“坐。”
“谢宫主。”萧暮啼腰背直挺,目不斜视。
梅负雪顺手倒了提壶倒了杯水:“你叫什么?”
“萧暮啼。”萧暮啼受宠若惊地看着杯里自己昨日才带来的香饮。
“那晚送衣服的也是你吧?”
“……”
萧暮啼艰难道:“是……”
“做得不错,就是人太急了,走得匆忙。”
“……”
萧暮啼绷紧脸,努力控制着不去想若是“不匆忙”会发生什么。
“何时入宫?年龄多大?”梅负雪继续查人口。
“入宫两年了。”
梅负雪若有所思:“家在哪?”
“就在苍梧附近,是个普通家族,排不上号。”
梅负雪道:“鸢尾?”
“呃……”萧暮啼迟疑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除了重要场合和专门派遣任务,苍梧并未硬性要求弟子着衣,但大多数弟子都是一身常青,穿出去既彰显身份,还能羡煞旁人。
今日休假回家,这才换了家族族纹。
“平常有没有朋友?”梅负雪追问。
“还成,”萧暮啼老实回答,“我人比较钝,大家可能觉得我没心眼,还挺爱和我说话的。”
梅负雪“嗯”了声:“你不用回去了。”
萧暮啼:?
还未等他愕然出声,就听身后一声轻响,一个人影转了出来。
祁白川几步上前,衣摆划出漂亮的弧度,他仍旧是一身白衣,纯净无瑕,只有袍边处添了几簇墨笔寒枝,枝头开满了五瓣花,小而精致,层层深入褶皱,越往上越少,到胯骨已是一片整洁,衣摆处亦如此,乍一看去,竟有种破茧的挺拔。
萧暮啼愣了愣:“师弟……”
“走。”梅负雪利落起身,祁白川垂眸打量了番衣服,然后拾起佩剑,紧随其后。
门“吱呀”声响,萧暮啼呆呆坐着,来不及送行,就见梅负雪忽然刹步,然后回眸朝他这看来。
“……”
梅负雪一抬颌:“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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