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万籁俱静。
廊中一前一后,相似的花纹翕张舒卷,绽出截然相反的风度。
祁白川步伐稳妥,手腕束袖规整,腰封收住了劲瘦的腰背,风过无澜,许是这段时间衣食养人,走路时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潇洒的利落,与初见的落魄大相径庭。
梅负雪慢慢抿紧嘴。
祁白川躬身行礼:“宫主。”
梅负雪“呵”出气音,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看样子你学得不错。”
“谢宫主夸奖,”祁白川理所当然应下,“宫主若有吩咐,弟子必尽心尽力。”
“别什么宫主不宫主的,”梅负雪冷声道,“本座现在微服私访。”
“是,小梅先生。”
梅负雪脸色“唰”地一黑。
祁白川从善如流道:“小梅先生,学生心有疑惑,想请先生解答,可否移步宅院?”
梅负雪说:“走廊碍你眼吗?”
祁白川道:“人多是非,学生恐有耳目,先生若不介意,还请施诀隔音。”
“……”
现正值下课期间,三两学生结伴路过,都对二人这奇怪的对峙多看了两眼,梅负雪拉着脸看了半晌,然后倏而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两人心有灵犀,谁都没提为何不施诀隔音亦或缩地千里直接到学生居所。
“先生,”许是两人绷着脸过于诡异,祁白川捡了个能说的话题,“我想求一样东西。”
梅负雪目不斜视:“什么?”
“学宫重建前的书册。”
“我不是给你了一本。”
“看完了,”祁白川顿了顿,又补充,“梅先生把剩下的书也给我了。”
梅负雪猛地刹步,声音不可置信:“你都看完了?”
“并非,”祁白川说,“因学生资质差异,学宫书册替换,先生给我重建前的书让我自行学习,但现先生事务繁忙,不可时时照看,疑难问题大多我自行研究,偶有坎坷不得解,想对比不同书册批注,寻求答案,为以后的论道做准备。”
“……”
空气凝固一瞬。
这句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简而言之就是手头这本鬼画符的批注用处不太大,先生又为了你跑去处理要务,我现在没人请教了,你要是不给我找个详细点的解说,我屁都学不会,以后的论道也上不了。
于是梅负雪闻言路也不走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活似要生吞血肉。
祁白川低头弯腰,态度恭敬。
半晌的静默,梅负雪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道:“还有什么,你也一并说了吧。”
“关于上午学堂外的……切磋,”祁白川意有所指,“对招之人基础扎实,灵力掌控精准,从微渺一举勘破招式,学生观剑有感,可否请宫主代我求教。”
“……”
再次翻译成白话就是你被揍的那一场我看得深受感发,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揍你的人叫来教我,或者让我再看一遍你被揍的过程。
明白过来的梅负雪怒极而笑:“好好好,届时论道比试,你要是拿不到魁首,可别怪我……”
“可别怪我抄了他的家族!”
两人蓦然一滞。
走廊前方是处拐弯,人未至声先至,来者显然不止一位,其中还伴随着不甘的怒骂声:“不过一无名小辈,也敢如此放肆,当真不把苏兄放在眼里。”
另一道回答冷淡自持,却也难掩沙哑:“家族法器震碎,父亲早早派人搜查,族纹为花的势力不少见,但若是锁定在近几年就好办许多……?”
声音正说得起劲,谁知脚下一拐,就蓦地看见了两片花。
四人两两对视。
“……”
风水轮流转,说坏话说到正主头上的正主换了一个,苏枕书脸色一僵,正要调转话题,又瞧见对面一红一白的配色,猛地意识到什么,头一低,看见了我方一红一白的配色。
四朵瓣数形态相近的花争相开放,仿佛误入了学宫后花园,谁丑谁是狗尾草,谁俗谁像花柳巷,在这分外尴尬的一刻,坏话似乎也显得不太重要了。
“苏兄,是不是此人!你看他旁边还多了个跟班,这怕不是哪个班翘课的学生……”
苏枕书挺直腰,摁住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小梅先生!”
“……”
小梅先生听完面色发绿。
“小梅先生,我朋友年少不懂事,说话不过脑,若有冒犯还请莫要怪罪。”
“……”
小梅先生嘴角抽了抽,应当是想纠正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换了味:“无妨,无……你跟他同班?”
“……”
这问题问得简直不像个刚教完本班的先生,苏枕书懵了一会儿,才道:“啊……是。”
班里一共就四朵花,排除两个教书的,剩下那个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小梅先生眉头一皱,目光看向旁边:“你惹事了?”
祁白川嘴唇动了动。
苏枕书赶忙辩驳:“没……”
表弟兴奋告状:“他要杀了我表哥,若不是家族法器庇护,表哥早就命丧黄泉。”
“……”
小梅先生面色一沉,动作雷厉风行,五指猛地收紧,祁白川无力抵抗,被按住了脉搏。
灵力细细探入,沿着经脉深入丹田,那点没好全,甚至隐隐复发的伤势都暴露在感知下,梅负雪凝神观望少顷,确认无误后冷下声:“怎么回事?”
“正常切磋,”祁白川如实道,“梅先生最后赶来,未酿成差错。”
“切磋还伤命脉?那么点修为一天天就知道往别人脸上跑。”
“……”
“先生说得对,就这么点实力,居然还妄想害我表兄,”表弟激情附和,丝毫不顾苏枕书的阻拦,“我表兄出身炼器世家,用的剑都是上好玄铁打造,坚不可摧,他比试的时候竟然把我表兄的剑打碎了,若说没有外力加持,我都不信。”
“……”
梅负雪使劲一拽,祁白川猝不及防踉跄了两下,随即腰间一轻,佩剑换到了前主人的手上。
这把剑似乎玄机颇多,梅负雪摩挲着剑鞘,瞳孔微微颤动,琥珀色像是抹了层虚幻,灵力深入星辰大海,从角落里翻出了交锋过程。
霎时昨日影像历历在目。
见梅负雪没有答话,表弟说得更起劲了:“学宫管辖严格,我表兄资质卓绝,因着入学晚,吃了年龄的亏,才分到末班,以我表兄的修炼速度,这两年完全能够毕业,届时就能拿到名额参与论道……可现在剑碎了,佩剑对修士何等重要,先生想必也清楚,一把好剑锻造数年也是常有的事,这对我表兄的伤害简直就是无法逆转……”
梅负雪看也没看,敷衍地点点头:“继续说。”
然后话锋转向旁边:“剑用得顺手?”
祁白川由着对方摆弄:“尚可。”
“剑我未解封,你修为太低,压不住剑的威势,使用不当会反噬,”梅负雪说,“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祁白川顺势道:“劳烦先生解剑。”
“仙门势力分配名额有限……我表兄家里虽强,但僧多粥少,他用了家里弟子就要没落,这对家族日后的发展……”
嗤——
骤然一声嗡鸣,仿佛离弦的箭镞,一股极其冷冽的气息喷薄欲出,剑气当头劈下,刹那间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苏枕书被定在原地,脸皮僵硬不能自已,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意呼啸而至,破空刺入耳膜。
轰!
剑气越过身影,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远方,一连贯穿了几座山,土地震裂,巨石从天而降,云层滚落碎泥的瀑布,是犹如火山爆发般的震撼。
又是几声轰鸣,剑光终于出现颓势。
原本壮阔的山脉跟秃头一般被削了顶,巨大都冲击甚至震裂了内里,不消片刻,微风轻拂,只听哗啦一下,尘土飞扬,白羽汀多年的背山重见阳光。
“……”
这惊为天人的一幕其实只发生在瞬间,强烈的视觉盛宴冲击着每一个人,但周遭却是完好无损。
无论是呆滞的两人,还是廊柱围墙,亦或是学宫的阵法防御,都安详和谐,宁静的仿佛只是睡了场午觉。
“……”
剑尖挽了个花,雪亮的锋刃割开沉寂,剑归入鞘,梅负雪随手往旁一递:“看懂了吗?”
祁白川凝神思索片晌,认真道:“略微疑惑。”
“剑里面有类似空间的……术法,”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梅负雪解释,“根据自身心念的掌控程度,可以忽略部分障碍,只锁定目标。”
“……”
通俗来讲就是斩断中间没必要的空间,瞬移到人脸上打,就是比较吃操作。
祁白川接过剑,指腹感受着其中那股发散,混杂着灵力的陌生气息,慢慢收紧了手。
“日后勤学多练,初次手生正常。”
祁白川:“是。”
梅负雪告诫完,眼睫一掀,注意到了对面还在发呆的苏枕书,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目光下视,又停在了对方的族纹上。
“……”
少顷的寂静,梅负雪忽然一笑:“桃花是吧?”
苏枕书茫然抬头。
梅负雪轻飘飘道:“我记住你了。”
说罢脚下一动,就要离去。
祁白川突然出声:“先生,还有一事,学生不明白。”
“何事?”
“方才他们所言论道名额……”
“论道是为了选拔优秀子弟,不是让仙门自己拿奖打着玩的,能给名额已经算是仁慈,现在大部分机会都给了外面的散修,故世家门派根本没几个。”
祁白川问:“学宫有吗?”
“有,”梅负雪道,“学宫门派弟子和散修兼顾,无论你在外身份如何,在这最起码明面上无人敢惹事,学宫所拥有的名额也是最多,就是要求严,你得先毕业,所以仙门里面也有不少弟子为了节省家族名额,都会跑到学宫里发愤图强。”
祁白川:“我能占用家族名额吗?”
梅负雪看了他一眼,无情道:“你身份特殊,得自己抢。”
祁白川点点头:“不瞒先生,学生心中的疑惑就与此有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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