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孟家大名已久却难得一见,今日终了心愿,还要多谢孟家这次挂令。”
“客气了,”孟余桑在前面领路,听到夸赞朝后侧身,露出略微上扬的嘴角,“还要劳烦二位办事,哪谈得上感谢。”
梅负雪闻言步子一紧,猛地凑上前歪头,对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霎时映入眼帘。
孟余桑唇角一僵,慢慢耸搭下去,既而绷成一条直线,狭长的眼尾觑向身旁。
梅负雪好似没察觉般,揉着额角苦恼道:“少城主,我们出门许久,走的脚都磨破了,这就是城主的待客之道吗?”
后面适时传来劝告的声音:“特殊情况,勿要多事。”
梅负雪轻哼一声,只管往前走:“这怎么叫多事?我们大夫都请好了,就等着上门,若是中间耽搁了时间,孟小少爷的病严重了怎么办?”
祁白川将他牵至后面并行,配合道:“天不遂人愿,尽力即可。”
“说的对,”梅负雪叹气,“可我还准备了厚礼,也不知道孟城主喜不喜欢,要是到时候遭人嫌,那我可真是……”
祁白川术冠一低,鸦发划过肩膀的瞬间,视线不经意落在了手中鸟笼上的黑布处。
布偏长,还厚,严丝合缝盖住了下面的东西,叫人根本无法辨认。
手垂至身侧,他将笼掩住,接下腔:
“弄巧成拙。”
“……”
他们三人带着一众弟子一路浩浩荡荡从闹市走到阔道,巡游过街赢得数百道震惊的目光。
开路的两排弟子听久了就有些麻木,耳边满是梅负雪滔滔不绝的赞叹,以及另一位外表冷硬漠然,实则却句句有应少年的反话。
他们脑袋中仿佛钻入了成群结队嗡嗡作响的黄蜂,长吻又尖又细,缓慢插入脑仁中,倏地一下把仅剩的理智全吸走了。
叨叨声还在继续,梅负雪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咦”了声,瞬间吸引一大片目光。
众弟子顿时如临大敌,拔剑欲斩。
“少城主,”梅负雪一脸正色,“我刚刚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孟余桑刹住步,锐利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牙关挤出几个字:“你说。”
“听闻少城主还没娶妻,城主正为此事担忧呢。”他尾调上提。
孟余桑道:“仙君莫非想做媒?”
“不,”梅负雪摇头,“我家医师天下无双,医术之高超可诊出男人喜脉,城门口几十个修者亲眼所见。”
“……”
祁白川视线飘到他身上,似是想说什么,迟疑少顷,木然地作罢。
“所以少城主要是实在不想娶妻,我可以让我家医师帮您……”
“嗤——”
剑刃出鞘半截,白苍苍映出梅负雪的脸庞,他“啊”出声,看着自己昳丽的面容,嘴角浮出笑意,不退反进,故作疑惑道:“少城主怎么了?”
“二位走了许久,想必是累了,不如由我御剑带二位进府。”
孟余桑抬手抽出后半截剑刃,他动作很慢,剑刃划过鞘身的声音逐渐拉长延伸,最后停在梅负雪身前一尺出。
“二位觉得如何?”
“我觉得……”梅负雪长睫扇了两下,眸光从森然的剑光挪到对面人阴沉的脸上,笑吟吟道,“不太安全,我表兄带我就行。”
说罢他一个转身,缩回白衣少年身后,只露出半只耳朵磨蹭在外面,挑衅般偏了偏。
孟余桑眼睛眯起。
被称为表兄的少年按下腰间嗡鸣的佩剑,并未回头管教一眼,明摆着故意纵容。
“时间不早了,既然二位意下已决,那就——”
他一摆袖,不再纠缠,率先登上剑。
“跟我来吧。”
……
流光猝然贯穿云雾,幕布破裂,青天便大刺刺显现出来。
御剑是门学问,快与不快,稳与不稳全凭施法者的意念灵力,根基不扎实稍不注意就会侧翻下去。
梅负雪显然没这个顾忌,他一只腿半盘着,另一只腿滴溜在半空,既无忧掌控方向,又能坐的舒坦,好不惬意。
十几名弟子成椭圆形缀在后面,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都粘在那二人身上。
他们真正在意的不是一路闲不下来的梅负雪,是那位御剑的少年。
身形挺拔似青松,并非如他们一样侧身抵力,而是正身直面,风簌簌经过时像被揪住了尾巴,忽而放缓不少,吹至身前就只剩早春柳絮缠绵悱恻的舒缓。
从始至终未他最大的动作大抵就是将那蒙着黑布的不知名物什从左换到右,又因碍着后面人放腿,被推搡着从右挪到左。
梅负雪没太在意,他躲在后面揪着祁白川腿边一点袍裾,百无聊赖瞟过围的密不透风的弟子,身子往后一仰,靠着人闭眼沉入识海。
剥开漂浮着的白色云雾,中间那只缩成一团的白金色幼鸟显露出来。
刚出生那会它只有两根指头那么大,在扫荡完周围一片摊铺后,它也不见长大多少。
直到祁白川惊天动地一扔。
梅负雪垂下睫,肉疼地瞧着白吃白喝几近一个巴掌的大小的鸟,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发觉有人过来,鸟团从睡梦中睁眼。
“主人。”
它故作讨好地凑上前,鸟头蹭了蹭梅负雪的手指,试图挽回岌岌可危的关系。
梅负雪冷眼相待:“你还有脸叫我。”
鸟团讪讪道:“我就是饿了。”
“呵,”他嗤笑一声,“跟我关系近的知道我养了个鸟,要是那些不明所以的外人,指不定以为我私藏了个饕餮。”
“饕餮也是仙兽呢。”鸟团嘀咕了一句。
“所以,”他垮着脸,“你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物种了吗?”
鸟团张了张喙,复又将头缩进新长出的羽毛里,委屈道:“我不知道啊,城门口那个人不是说我是仙鸟吗?可仙鸟应该会有传承记忆,我一醒来就在识海里,哪来的传承。”
“太小了。”
一道声音蓦地出现在识海,梅负雪吓得手一抖,反射性把鸟团砸过去。
鸟团在头晕目眩中被祁白川接住。
梅负雪捂着砰砰跳的胸口,转头难以置信道:“你不是在外面御剑吗?还有闲心跑我这。”
祁白川手一翻,白刃恍眼,连带着剑影都进了识海。
他并指一抹,收回剑影道:“御剑不耗力。”
梅负雪心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被外面听见,容易招恨。
祁白川摆正鸟团道:“仙兽的传承记忆需等成年才可觉醒,它即便是仙兽一脉,现下也做不了什么?”
鸟团猛地点头。
“孟家雪鸮早已成年,故而身怀绝技,可占卜时运,庇护家族。”
梅负雪怅然道:“我现在除了被他吃穷,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有,”祁白川将鸟团放在他肩膀上,“孟家除百年底蕴外,有条专门为雪鸮打造的灵脉,你若想缩减它的成长时间,可将它放在灵脉里。”
“噢——”梅负雪露出了然的神色,朝旁边一偏头,“偷梁换柱,咱们把雪鸮偷出来,把它放进去。”
祁白川不置可否。
“二位,孟家到了。”
外面传来孟余桑平稳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消失在识海内。
……
孟家不愧为名列前茅的世家,城主府门外便是两座金石雕制的白鸟。
平常人家为了图个好兆头,镇族守门的多是穷凶极恶的凶之兽,意欲震慑敌人,至于孟家门口这鸟他从未见过,但究竟是什么……简直昭然若知。
梅负雪在跳下剑时多看了两眼,只见石雕浑身雪白,后背羽尖处弹指点墨,尾巴不算长,整只鸟成滚圆滚圆的,颇有喜态,跟他的鸟团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又仔细打量一翻,最终摇了摇头,将这俩同一物种的想法抛之脑后。
“二位稍等片刻,我前去禀报城主。”
孟余桑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独留他们跟一群弟子大眼瞪小眼。
梅负雪悄无声息往旁边挪近一步。
祁白川抬眼看着他。
“我们好像那个笼里观赏的灵兽。”梅负雪环顾四周评价,“还是高品质的。”
“不是犯人?”祁白川道。
梅负雪下颌一抬,回过去:“胜似犯人。”
正值人群入城的高峰,无论是乡间妙手回春,还是声名赫赫的神医,不要钱似的坐在石座草丛间——
这是没入城的。
至于入了城的……
“这位公子,麻烦让一让,下一个就是我了。”
一位身着粗麻布衣的瘦长老儿站在城主府的门前,胡渍抖动,黑鼻头一拧,猛地窜出一道热气,灰烟喷薄而出。
梅负雪见状侧身躲开,一时不察,往下掉了个台阶,待站稳之后,定睛一看,薄唇慢慢抿紧。
老儿不是个例,从城主府门口开始,排了一长串的队,全是医师,扭麻花似的横在街上,四面八方都投各式各样的目光,梅负雪面不改色,轻飘飘略过蓄势待发的人群,抬起脚迈下一节台阶。
铿——
剑刃直嵌进石阶,身着族服的弟子眸光似是不经意瞥来,梅负雪稍微一动,他便也一动,周围所有的弟子以他为首,也都不动声色往前挪进一步。
列阵一样。
梅花袖无风自摆,指尖灵力扩散,梅负雪轻轻咬下唇,袖中光芒愈发,浸没在空气中每片混浊的颗粒中。
他曲了下手指。
电光火石间,后肩传来滞感,他停住脚,犹豫一瞬,顺着力道往后移了一个台阶,退至某人身侧。
偏眸看去,对方的手落在他肩膀处,将红梅上的一点黑渍抹去,又顺势抚平了几道褶皱,声音:“顺势而为,福祸未定。”
“可是……”梅负雪任由其作为,目光移到那只手上,又似有若无扫过周围暗藏的弟子,轻声细语:“被他们看着还怪难受的。”
祁白川一顿,再继续时手上动作依旧平缓,只能隐隐听见什么东西嗡鸣的颤抖,似金铁相碰,钝刀剜石,直刺进人心里。
剑纹在他掌心一闪而过。
“我来。”
……
“哪来的两个家伙,怎么还插队呢?”
阶下人言籍籍。
“莫非是城主府的贵客?”
“贵客哪会跟咱们一样在这站着,早就坐府里喝茶了。”
“怕不是什么歪门邪道,想要搏得城主……”
“嘭。”
大门豁然打开。
“二位久等。”
孟余桑迎着一众注视挟风而出,笑容不变。
梅负雪转眸看去。
“父亲有言,修士当等同于民,若因身份高低而殊待,有违道心。”
底下应和声不断。
“孟城主说得好,不愧是世家之主,担得起重任。”
“都是来问诊的,凭什么他们就能直接进。”
“二位,”孟余桑向着阶下欣然一笑,转而对着二人低眉恭顺行了一礼,话音轻而狠,一字一顿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劳烦入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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