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抽抽地跳,梅负雪压着劲面上不显,悠然踱步而来,在走至祁白川身边时一停,递了个什么东西过去,又向四周瞟过一眼。
对面鸟团会意,跟见了自己爹妈似的扑棱飞来。
“孟城主,我来迟了。”
他嫣然一笑,顺走对方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祁白川也没阻止,就这么一言不发看着旁边人一口闷完,然后那具身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猛地发颤,偏头咳了两下。
他十分自然地抬手帮对方顺了顺脊背。
孟怀之惊疑未定,困惑的眸子在两人一鸟身上扫过,斟酌道:“这位是……”
“咳……”
梅负雪被酒辣的没缓过劲来,满脸酸楚,手忙脚乱之间还不忘拉扯。
“秦。”
祁白川受着肘边的间断的痛感道。
“秦仙君。”
孟怀之的注意还停留在咳呛喘气的梅负雪身上,犹豫一瞬,道,“可需要帮助?”
说完便要招手叫人。
“不不不。”
梅负雪一边摆手,一边稳住身子,牵强扯起嘴角,“我本就来的迟,怎可继续麻烦城主呢。”
话毕忍不住又咳了几下,然后猛地深吸一口气崩紧腮帮,眼尾一拉,双目倏地恢复平静。
他故作镇定,拂过身上因动作过大而出现的折皱,下颌微抬,恬然道:“我因故来迟,也就不绕弯子了,城主有所不知,我方才其实是备礼去了。”
“……”
许没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孟怀之被震的缄默半晌,整理了番言语,才顺着他的话试探道:“劳烦仙君了,能得仙君青眼是孟家荣幸,就是不知……何等厚礼值得仙君大费周章? ”
梅负雪故弄玄虚地勾了勾指头,侧过身,把旁边的祁白川往上一推,那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玄铁笼子顿时呈现在几人眼中,上面还应付似的盖了块黑布头。
“这是我为城主精心精心挑选的礼物。”
他满腹自信,温柔地接过笼子,再看见上面破烂的黑布时眸光一诧,想也没想抬手就往前递。
孟怀之来不及说话,猝不及防之下就已经抱着个笼子面面相觑。
“……”
“这……”
“城主喜欢吗?”
梅负雪笑容未变。
孟怀之拎起布块一角,犹疑道:
“这鸟……也是礼物?”
梅负雪不明所以,微笑着低头,然后看见了黑布掉落后,不知何时跑到笼中钩子下倒挂的灰鸟。
“……”
他微笑着转向祁白川。
“并非。”
祁白川边说边拉开笼,抄起那只眨巴着眼睛的灰鸟放在自己肩上,从容道:“比翼鸟,灵宠顽皮,见谅。”
“……”
“原来——”孟怀之顿开茅塞,目光在二人身上的鸟中徘徊,而后夸赞,“比翼连枝,还是幼年吧。”
梅负雪泰然点头。
被拉来凑对的鸟团:?
“你们二位莫非是比翼鸟之主?”
祁白川道:“是。”
孟怀之又道:“那二位的关系……”
“是的,你没猜错,”梅负雪抢先回答,一摆袖,矜骄道,“我很厉害,笼子不是工具。”
“……”
不待他在解释,就在孟怀之愕然的注视下被拎着后领子拖回座位。
“……”
“等等……”
梅负雪挣扎着被按在椅子上,“你着什么急?”
“不怕被他认出来?”
祁白川将灰鸟仍在他怀里。
“怕。”梅负雪诚恳道,“谁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跑进去的,孟余淮等会该着急了。”
“不过——他要是真要认得早该说出来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你看这鸟现在的样子,掉了毛的鸡仔一样,跟墙上画的压根不着边。”
祁白川不予评价。
“还有,”梅负雪压低声音,朝上方逡巡一圈,贼兮兮地盯着桌上摊开的画像,“那真是你吗?”
“……”
祁白川未答,敷衍将他碗筷一挪,只道:“吃饭,晚上有要事。”
“噢。”
经这么一提醒,梅负雪也不再观摩上面那副画,开始将注意放到了桌上的菜肴。
宴请时间已过大半时辰,孟怀之期间零零散散动了几筷,他们这边却奇怪的很。
梅负雪瞧着旁边桌上看似分毫未动,实则异于常态的菜肴,歪头眨了眨眼,又瞅瞅自己桌上色香味俱全,却掺杂着某些东西的饭。
思索片晌,他一放筷子,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祁白川还未表态,就觉身边忽地一热,偏头看去,就见一个正襟危坐板着脸的侧面,以及几乎要呼在他脸上的胳膊。
梅负雪一脸正色,私底下推攘不断。
“往那边坐点。”他道。
祁白川瞧过他理直气壮的模样,没作声,只挪身到桌边任由他倒腾。
梅负雪道:“你吃完了?”
祁白川将菜移近另一边:“嗯。”
梅负雪看着他碗里的葱姜蒜感慨:“口味还挺独特。”
祁白川:“……”
梅负雪浑不在意,娴熟拿起对方筷子开始挑,吃了两口,蓦地察觉到自己身上那道未曾移开的视线,百忙中含糊问道:“看什么,你又饿了?”
“不饿。”
“那怎么?”他口齿不清,“担心孟余淮?他被我扔到外面草丛了,凭他的本事好好躲着应该不至于被发现吧。”
“……”
没得到回话,梅负雪也不放在心上,嘀咕似的抱怨:“话说你刚刚不是一直喝的茶吗?怎么上去换成酒了,我这人虽吃辣但不擅长喝酒,味太上头,容易呛……”
未说完话,余光便瞥见对方身形一动,从桌边提着壶,递过个杯盏来。
“唔——多谢。”
他没过脑子接来一口闷。
屋内顿时清咳响彻。
……
孟余淮被扔到外面时意识还是一片浆糊,时间过于紧迫,他只来得及看见自己父亲脸上乍现的警惕,以及梅负雪周身猝然爆发的灵光。
那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多想那道灵光惊人的威势,只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便换了个场景。
此时此刻,嘈杂声不断,他伏在树底,看着外面来往的身影,心慢慢沉下来。
城主府巡逻的人没有减少,就连待客门外都潜藏了不少弟子,整个孟家严防死守,只要孟怀之一声令下,便可群起而攻。
他无法断定自己现在的处境,但眼下除了等候别无他法。
思及至此,孟余淮也不再心急,悄无声息退回原位,下意识准备查看雪鸮的情况,然后伸手往怀里一掏——
摸了个空。
他:“……”
“雪……”
来不及惊呼出声,身后传来响动,脑袋骤然一疼,昏死过去。
……
孟家小少爷的寝居外,排了一长串的队。
其中一人不甚显眼,淹没在人群中,但那双黑白分明眼睛却莫名敞亮——
正是缩着脖子的林超予。
自客栈出来后领头的二人便不知所踪,他本想就此跟紧裴初,谁知对方把他扔到城主府门口的问诊队伍中便也不见人影。
他心中惶惑,又碍着实力浅薄不敢多言,只得老实地排着队。
而现经过大半天等候,他已经成功站在了所谓孟小少爷的居所处。
里面还时不时传来怒斥。
“你们这群庸医!这点病都治不好,父亲重金聘请,结果来的都是一群蠢货。”
“……”
“嘭。”
药蛊撞门而出,哗啦一下砸在地面,周围人躲闪不及,登时被渐的满身滚烫,哀嚎不止。
林超予:“……”
他默不作声往后推了两步。
“哎,你这人。”身后传来不满地呵斥,“到你了,进不进去?不进换我来。”
“进,进。”他赶忙回答,不敢再多停留,硬着头皮跟随守门弟子踏入院门。
……
屋内目之所及一片嘈混乱,瓷罐渣子像泥渍里夹缝求生的青苔,一片复一片,不多时又添来新的,林超予脚步未停,踩碎了一地药渣。
领路的弟子步子慢下来,再走到深处那架床帐前彻底止住,双膝扑通一声跪地:“小少爷。”
“……”
床帐内并未传来回应。
“医师来了。”
弟子又道。
“……”
屋内寂然半晌,过堂风来去自如,浓厚的药熏蒸着床榻,荡起袅袅波澜,只见床帐忽地一鼓,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在里面吹了口气。
里面仍旧没声,但这次纱帐缝隙中伸出了一条苍白病态的手臂。
林超予微微诧异,思及方才外面发生的事,一时间有些犹豫。
“去。”弟子压着声冷脸。
“好。”他低低应了声,佝身上前。
床帐边那只手手心朝上,纹丝不动,他看着腕上上面分明的青筋,慢慢蹙起眉,心绪摇摇不定,终是伸手探了上去。
脉搏……
脉……
手指倏地一顿。
“怎么?”弟子察觉异样出声询问,“探出病因了?”
“没有。”他垂下眉,药味愈发弄,雾沉沉的帐纱遮住了他上半张脸。
“那你在等什么?”弟子不大有耐心。
“仙君可否帮我备些药材,小少爷癔症难治,但调理却不可落下。”
“每个进来的医师都这么说。”
“但这次小少爷默认了。”
“……”
弟子猝然抬头看向前方,床帐内寂寥无声,床边那只手却老实瘫着,一副任由对方摆弄的模样。
犹豫片刻,他道:“要什么?”
林超予将药材报给他。
弟子转身离去。
“……”
待关门声响起,林超予默默送开指,床边那只手刹那间失去支撑,猛然一歪,松垮垮坠在半空。
余温仍在——
他面无表情膝行退后,在一尺远的距离戛然而止,然后弯下腰,睁大眼睛脸皮死死贴住地板,借着飘忽的床帐缝隙看见了小半张青紫的面容。
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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