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药堂小院的门檐下,曹宏奇正奋力挣脱尉保山的挟制,嘴里大声吼着:“你放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出个门就丢了!常爷都同意了!”
尉保山坐在门槛上死死搂住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的曹宏奇,一根筋地喊:“万一你半路犯病了咋弄?我都跟你说了,最多等两天,我,拄着拐跟你一起去!”
二人身后一老一少两位汉子无奈劝告。
老汉越看越气,用手里的烟杆指着二人说:“有话回屋里说,外头这么冷!非要寻罪受?”
“都是病号呢,快别闹了!”年轻汉子说完,伸手拉住老汉胳膊,“伯,咱回去!由他们掰扯吧,全是犟驴!”
“犟驴!哼!”老汉转身就看到常爷站在他们叔侄身后的一堆药材中间,面色冷冷地看着前面二人争论不休不发一言,老汉举了举烟杆,重重叹口气回了屋里。
听着别人的话,曹宏奇注意到尉保山没穿厚棉衣,一只脚光着,立即软了口气,情意深长道:“保山哥你快回去!别把脚冻了!”
“那你呢?你穿那么薄的衣裳,就不怕受冻!?”尉保山说着还抓住曹宏奇衣摆抖了抖。
常爷目光落在尉保山光着的脚上,转身朝屋里走去。
曹宏奇看着常爷走进门里,便坐到门槛上双手握住尉保山冰冷的右脚,尉保山要躲,被曹宏奇使劲按住脚脖子。
曹宏奇低声问尉保山:“哥,你看我能吃能动的,整天躺着不是个事,我出去寻个活儿挣点钱,等你腿脚好了咱也有路费回家啊!”
尉保山闻言,神色立马灰败下去,看着自己左脚叹气。
“还有,他说骞娃在找咱!他要真能跟骞娃联系上,骞娃会寻不着咱?真听他的话,咱等到明年也看不着——”
曹宏奇说着就听到有脚步声快速靠近,停下话一仰头,就看到了站在他们面前快喘不上气的姚骞。
尉保山由于面前出现的一双脚而抬头从脚到腿、再到胸膛面孔,看到姚骞时,目光有一瞬呆滞,随后放开抱着曹宏奇的手,激动地叫着“骞娃!”拉住姚骞就要起身。
姚骞没有扶他,反而抓着他的手自己半跪下去,使劲咽了口唾沫,哽咽着喊二人“山哥!奇哥!”
常爷拎着一只鞋出门时,就看见三个傻子迎着冷风蹲坐在大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边哭边笑,鼻涕眼泪都冻脸上了,简直没眼看,气得他想把手里的旧鞋扔到三人中间。
“进屋!”常爷一声吼,打断了兄弟三人的泪眼汪汪,“想两只脚都拄拐?!”
姚骞望了眼满脸不悦的常爷,再看看尉保山光溜溜的脚丫子,抹把快冻瓷实的鼻涕,急忙拉着尉保山往自己背上带,“山哥!快!我背你进去!”
尉保山严厉拒绝,“我又没瘫!”站起身准备走,被曹宏奇和姚骞一左一右搀住胳膊要将尉保山拎起来。
“怪我怪我!是我连累——”曹宏奇急着道歉赔罪。
“瞎说甚呢!放开我!”尉保山被二人的举动气急了眼,胳膊肘向两边撑,猛地感觉到什么,僵住了动作,低头就看到常爷一只手抓着自己左脚腕,用力往鞋里怼。
旁边的曹宏奇不用尉保山推,早就被常爷一个肩膀顶的差点摔倒在地。
姚骞对常爷的动作同样吃惊,但他记得更要紧的事,“谢谢常爷救我两个兄弟!”
常爷看到尉保山自己蹬上了鞋,起身哼了一声,不发一语大步向前朝房门走去。曹宏奇立即过去,和姚骞一起半扶着尉保山,三人相携跟在了常爷后面。
大门外,小杨举着没盖的水囊强忍着森森寒意探头往院里瞧,看到常爷的身影先进了屋子,他才提脚迈进门槛。
短短十几天没见,如今重逢,他们三个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又有点说不出口,尤其是当着常爷的面。只会傻呵呵地看着彼此笑,笑着笑着红了眼,最后齐声长叹,当然,三个大汉子坐一起,也不好意思哭哭啼啼倾诉思念和担忧,简单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和自己同样焦心恐慌。以前,他们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联系对方,可从来没有这回的分别让他们刻骨铭心、感慨万千,原因是他们差点分别成永别,阴阳两世别。
感人的重逢被门外传来的说话声打断。
屋外,小何大夫发现檐下站着的陌生人时,好奇地问了句:“乡党是来问诊吗?”
小杨略略欠身回答:“不,我在等人。”
小何大夫注意到小杨手里开盖的水囊,指了指房门,“那便屋里等吧,外头天寒地冻的。”
小杨拒绝的话没说出口,房门从内打开,姚骞出其不意地拉住小杨举水囊的胳膊,水囊倾斜,水洒到姚骞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小杨兄弟,我方才把你忘了!”姚骞嘴里连连道歉,不管自己的湿衣裳要拉小杨进屋。
小杨本想拒绝,可因为着急姚骞湿到里衣,光顾着提醒姚骞,“快擦擦!这天衣裳可不好干!”反应过来,已经站到门槛里边。身后的小何大夫恰好关紧房门,小杨立时感到了比外面还重的寒意,抬头就对上了常爷的随意一瞥。小杨凭着本能地闪身到姚骞另一边,拉开与常爷的距离。
“我没事!倒是害的你在外头等了这么久!你该吆喝我的!”姚骞追着小杨的脸满含歉疚地说,又懊恼自己犯蠢忘了人家。
小何大夫没理会他们的事,直接走到曹宏奇面前,曹宏奇登时端正坐姿问好:“小何大夫。”问完,想起头前自己耍疯还拒绝人家劝阻,心里突的一跳,急忙说:“那个,我那阵儿就是犯轴了,可不是犯病啊!”
小何大夫拉住曹宏奇吓得直摆的手臂,按住手腕把脉,没忍住白了眼曹宏奇:“我是大夫,能分清你是真疯还是装疯!”
“我也没装疯!我——”话到嘴边,想起众人都在屋里,曹宏奇闭上嘴巴面红耳赤。
尉保山看到姚骞慌里慌张的样子,略带探究地问了句:“这是你新认的兄弟?”
姚骞这才拉着神色不安的小杨跟几人简单介绍了小杨,以及一位菩萨心肠的救人英雄,完全没过问到小杨紧绷的神情和退步,只当他是和众人初见而生涩。
常爷还是老样子,轻易不开口,可他再怎么默默无闻,也很难让人忽视,有什么话或事,都会跟他致意,包括小何大夫在内。
“没有太大变化,仍是再服一帖药,以后少忧心!”有些话他知道说了未必管用,小何大夫还是习惯多嘱咐几句。然后话头一转,问常爷:“晌午饭是加两个人吗?”
听了他的话,常爷看向尉保山,尉保山看向姚骞,姚骞刚要开口,被小杨抢先一步。
“我们出去吃吧,吃完你再回来?”小杨一半陈述一半询问的语气。
一个再正常简单不过的问题,让姚骞三兄弟都沉默片刻,脸黄心闷皆是由于两个字——没钱。
穷困潦倒的三兄弟最后还是被冷情冷脸的常爷搭救了,常爷一言拍板,释放了小杨回家吃,姚骞跟他们吃。三个兄弟点头感激应下,互相深深看了眼。
姚骞送小杨出门时,再次跟小杨表示歉意和谢意,并请小杨代为跟云彦告假,言称兄弟伤病未完全康复,自己安顿好兄弟明日去寻东家,小杨承诺转达意见离开了。
质朴的冬风吹着姚骞年轻的面容,吹散他呼出的每一小股热气,让他知道自己的一点热血根本无法抵御天寒地冻。他望着对面一处庄稼地头的三棵光秃秃的杨树,其中有一棵树干的下方,垂挂着整棵树上最粗的分枝,分枝似乎受过什么打击,将断不断。想到它们为拥有参天之姿而经过的风吹雨打,曾折断的纸条不知凡几,甚至可能差点被连根拔起。许久,他才垂下眼,心中酸软胀胀的,无声自嘲,他哪有甚本事安顿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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