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
这片小区年久失修,住户不断外迁,一片死寂。男人逃命般穿过小区,终于进入胡同。
胡同虽狭窄逼仄,但男人每次回头都觉得身后如幽幽旷谷。男人佝偻着身子,在鹅卵石上一步三回头。男人低头脚踩嫩绿的青苔,手撑着墙,肩膀倚墙发出衣物摩擦的声音,发觉前方没路了,抬头一看:
缠绕着藤蔓的木门对他敞开,仿佛等候多时。
那是一家经年的老古玩店。
店内拥挤,难有落脚地。女人背靠桌台,没顾男人,专心擦拭着书架上的老玩意,水绿真丝连衣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幅度轻轻摇曳。
男人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等待,听闻,之前就有不懂规矩的人打扰这位店主的雅兴,被店主毫不客气地“请”了出去。
女人整理完毕转身,站在桌台前,眸子微动打量着男人。
“琚小姐,鄙人一家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扰您清净。鄙人既然都找到您了,您应该也知道是什么事……”琚无言打断男人的装腔作势,“上楼说。”
男人跟着琚无言上课二楼,不同于一楼的堆叠拥挤,二楼典雅别致,一看便是会客的场所。
琚无言忙着沏茶,男人边说边擦汗:“不知怎的,最近半年我们一家亲戚频频遭遇怪事,就连我那出国几十年的姐姐都不能幸免。一开始,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老当益壮,待人和善,却在半年前横死!也不能说横死吧……”男人回忆着那段痛苦的记忆,“我母亲断气时,身上没有一滴血,整个人被抽筋碎骨,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就是一滩烂肉泥。”
据男人所说,自打那以后,家里越来越诡异,所有的亲戚陆陆续续都这样出现这种惨状,无一幸免都死了。
琚无言垂眼举起茶杯,手遮住了大半张脸,听闻男人此言,漆黑的眼珠微微一颤,随后将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刘家是本市出了名的暴发户,老一辈还有点能耐,从商做官,子女辈却不思进取,横行霸道几十年,奈何有家中老人兜底。如今老人陆续惨死,本不引人注意,只是刘家一位老局长直播走访时,在百万网友面前突然暴毙。
丑闻和死亡消息接踵而至,奇怪就奇怪在,死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市民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猜测这是是灭门的仇杀案,一边大喊痛快。警察顶着巨大压力仍调查无果,只能将信息压死,相关帖子一发秒被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实在是拜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男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摆在琚无言面前,“这是三十万定金,事成之后……”
“五十万。”琚无言斩钉截铁地打断男人,“事成之后再补一百六十万。”
男人瞬间暴起,“干你们这行的,不是最无欲无求、一心为民吗!”
“干这行的当然有比我便宜的,大可去找。”琚无言不急不慢地说,“本店求利无情,店主更是锱铢必较。”
原来是趴在窗台边的那只黑猫用尾巴扫兰花发出的细微声响。黑猫慢慢睁开双眼,那对绿瞳仿佛有摄人心魄的力量,直视着男人。
汗珠顺着男人凹凸不平的皮肤滑下,男人被吓得立刻低头,他扯下藏在衣领里那条夸张的金链子,“行!七天之后,等天黑了再来,到时候我会在刘家大门口等你。”
琚无言掂了掂金链子的重量,抬手将茶杯到满茶水,男人识趣地起身离开。
走到半路,男人突然从门口折返,双臂撑在桌面,瞪大的眼睛仿佛能吞噬整个世界,“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男人离开后,琚无言走到窗边撸猫,居高临下地瞧见男人在门口吐了口浓痰,愤恨地说:“妈的,老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卑微地求人办事。”
黑猫用爪子挠着琚无言的发丝,琚无言把它抱在怀里,嘲讽道:“你还皇上不急太监急上了。”
黑猫“喵呜”地叫了一声,琚无言转身抱它下楼,解释道:“没骂你。咱拿钱办事,当然要按人家的要求来,人家不急咱急什么。”
七天后,刘家大门前没人等琚无言。
琚无言凭直觉认为这房子的风水是极好的。双扇镂花铸铁大门被风吹得吱呀乱晃,被拆掉的警戒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地,别墅死气沉沉,门口种的那两棵枫树开枝散叶,像新婚时系在床杆上的帘子。琚无言裹紧了披肩,抱着猫进去了。
别墅客厅空无一人,琚无言一进去,被那些尖叫嘶吼震得头昏脑胀。黑猫从琚无言怀中跳下,挨个楼层走了一遍。走到四楼时,用爪子扒着紧闭的房门,留下一道道抓痕。
琚无言手刚碰门,就被那些声音震得头痛欲裂。黑猫勾着琚无言的衣服跳上她的肩膀,紧盯着门,毛发竖起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来就是这了。
门被推开,琚无言的竹叶耳穗被风吹得轻轻晃悠,看来这件房是主卧。床上那具尸体,正是那日去请琚无言的男人。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一滩挂着人皮的肉泥,干瘪、没有骨头、脂肪不均匀的分布在体内。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琚无言摘下挂在手臂上的湖水绿玉串,指腹拨着玉珠,念着咒语。
整个别墅的门窗都被打开了,除了阴凄的冷风将她的裙摆吹动,没有任何异样。
那日,男人找到琚无言所表露出来的求生欲如此强烈,按照以往的经验,男人死后应该变成执念颇深的恶灵,没想到竟没有一丝执念,投胎转世去了。倒像是……
心甘情愿去死一样。琚无言心中暗自忖度。
风从窗户刮进房间,阴嗖嗖地渗人,那些执鬼切切私语,“装腔作势。”
“花拳头,半吊子。”
……
琚无言皱眉:“我听得见,也看得见。”
周围的四只灵不禁吓了一跳,一只女灵半信半疑,准备吓吓琚无言。天花板上的吊灯被震得摇摇欲坠,悦耳的碰撞声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中尽显诡异。
琚无言用轻轻一甩珠串,女灵被重重地拍在墙上。琚无言见状猜测,这女灵应该是刚死不久,还不会调节灵体的深浅度,这才白白挨了一下。
“她真的能看见我们!”女灵幽绿的眼珠蹦出眼眶一晃一晃。琚无言见惯了这种小场面,开门见山道:“你们不去投胎转世,是有心愿未了,或是执念未消?”
女灵:“我不能白白枉死!我不能去投胎,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琚无言道:“那你们生前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女灵同身边的灵面面相觑:“貌似……太多了些。”
琚无言:“这家主人当初叫你们过来是为何?”
“本是不愿意来的,他说有些事适合当面说。”一只穿着校服的女灵指着床上的尸体说,而且他还给钱了。”
“什么事?”
“不知道。”这些灵异口同声道。
得,这些灵哭喊半天,结果一问三不知,全是对自己枉死的不甘和抱怨。琚无言忽然听见有灵呜咽道:“我跟你们家没有血缘关系,我既没娶你们家姑娘,也没入赘,我怎么就死了……凭什么啊?我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
黑猫顺着琚无言的腿爬上她的肩膀,龇牙哈气道:“再吵,我就叫阴差过来收了你们!”
众灵瞬间闭嘴,打量着这只会说话的黑猫,心想:“原来鬼也可以活久见。”
琚无言留下这只灵,其余灵被黑猫赶去隔壁屋。
琚无言问:“听你的意思,你和这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就是说嘛,怎么鬼跟人一样无理,天上地下都是一个德行……”
琚无言继续理会他的抱怨,指着床上的尸体问:“你认识他吗?”
男大坐在男人旁边,“我表哥,其实我们以前的关系是很好的,只不过他们家发达……”
琚无言没听男大继续啰嗦,一掌将他拍进了隔壁屋。
这四只恶灵大多像这只灵一样,不相信自己死了,不肯去投胎转世,执念不深、怨念不强,成了孤魂野鬼游荡天地之间。琚无言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只穷凶极恶的恶灵,知前因才能引导其安息。
琚无言下楼,感受到这里还有一只灵,能量不强,但就在周围。她打量四周,若无其事地朝角落里走去。
琚无言开口道:“老人家。”
老太太被人喊了一声,先是一惊,随后很快平静下来。毕竟活了七八十年,什么没见过、没听过?
老太太满脸皱纹堆积,疑惑道:“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琚无言道:“拿钱办事。”
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点头,琚无言问:“老人家,你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手向上指,道:“他推的,我的亲儿子把我推下去的。”
琚无言问:“您是想知道您儿子推你的原因?”
老太太摇头,“蠢钝如猪,他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在意了。”
半年前,老太太大概猜到自己为何如此,告诉了自己的儿子。没想到男人以为那怨灵是奔着老人来的,觉得老人死掉事情便会结束,直接将自己的母亲从四楼推了下去。
灵比人要诚实得多,琚无言见老太太说得不像假话。若真的不在意,也不会被困于此,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琚无言见老太太不像是执着于生死的人,问道:“您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我在等你。”
注:在本文中(敲黑板)灵和鬼的区别就好比番茄和西红柿的区别
攻下一章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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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求利无情锱铢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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