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再不愿听他解释,一拍扶手,喝道:“吊起!”
霍眉立刻把绳子、鞭子从后台扔出来了。戏台上方有四方铁栏杆,就是预备给此时用的,只见那虾蟆精踩着凳子把绳子抛到栏杆上打了个结,用双手攀住绳子后踢了凳子,悬挂在相当高的地方。
青哥接过皮鞭后便往他身上一抽,抽得人往左边转了许多圈;反方向一鞭子,又陀螺似地往右滴溜溜转。一边攀着绳子缩腿转圈,一边还要“唉哟唉哟”地叫,引来了下面的一众叫好。
白素贞站起身来,青哥忙迎上去,两人拉着鞭子两头走圆场,和声唱词。末了青哥扶住白素贞刚刚坐着的椅子的椅背,将一头翘起来;白素贞身子轻盈地跳到了翘起来的那一道棱上,单脚站立,又抽了虾蟆精一鞭子。
虾蟆精用腿倒吊在绳结上,双手完全放开,往下垂着。
青哥笑得很开心,似乎觉得和她一起捉弄这没能耐的虾蟆精很有趣,帮她按椅子、抬椅子的时候直直望着她。
白素贞又给了虾蟆精一鞭子,虾蟆精灵活一翻,只将腰卡在绳上,双手双脚都在空中划动做游泳状。霍眉都能听到上一出戏的一个小花旦在自己身边轻轻地喝了一声彩。
这时许仙突然从另一侧上了台。虾蟆精在空中解开绳结、翻滚落地就跑;白素贞推了青哥一把,青哥跑了两步,突然又顿脚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完全钻入幕后。穆尚文冲出来,一个滑跪跪到白素贞皮鞭下。
许仙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在责罚小青,“小青何事挨皮鞭?”
“小青不听管教,出外玩耍。”
“念在卑人讲情,你就饶了她吧。”
白素贞遂转向小青,“还不快谢过你家姑爹!”
穆尚文相当认真地两边拱手,“谢过姑爹,谢过娘娘。”
而霍眉不得不在心里觉得遗憾,小青明明是一个人,两人演来却很有割裂感。穆尚文一上来,青白之间隐秘而缱绻的氛围就荡然无存了。白蛇传又变成她最熟悉的那一版白蛇传,不是席芳心和刘洪生、王苏和席玉麟的白蛇传了。
戏剧进行到了第五折,端阳惊变。虾蟆精一瘸一拐地上场,先是唱自己有多么多么倒霉,又憋了坏心思,叫许仙用雄黄酒去试探白素贞。
小青听了墙角,回去告诉白素贞。一时谁都不说话,急促的胡琴声响起,两人绕着戏台飞奔耍水袖,团成白花,又互相抛掷缠在一起,捶胸顿足着小碎步退后拉开。
霍眉只见得满目都是乱飞的白袖,福至心灵,突然看懂了这艺术手法表达的意思:心乱如麻。
许仙端着酒上台了。
“小青,你法力浅薄,快去躲避!”
小青去拉她袖子,却被大力推开。
许仙劝白素贞喝酒,白素贞再三推阻,叫他起了疑心。最后无奈喝下,将酒杯一放,身上的骨头似乎在瞬间垮了,闭眼软在了椅子上。
许仙欣喜道:“只是睡着了!”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乐颠颠地下了台。
台上的灯突然都熄了,只剩当中一束白光照在地上,似冷月溶溶。王苏站起身来脱掉外套,贴身的里衣上缝满鳞片,仰头迎着惨淡的白。胡琴声隐去,紧接着的是一段急促的大锣,白蛇踉踉跄跄地开始独舞,来体现白蛇喝雄黄酒后的“心如火烧”。
她本就身形修长,在地上翻腾时真如长蛇。那舞蹈看似混乱,实则都在精密的编排中;痛苦延伸到白素贞每一根绷紧的指尖同时,力量也延伸到王苏的指尖。
许仙原本沉浸在妻子只是凡人的宽慰中,再来看她,却见着了白蛇真身。惊骇之下,“嗨呀”一声,向后纵身一跃便是一个僵尸躺。
小青跑上来,叫道:“嗨呀!禀娘娘,姑爹身死。”
白素贞闻言几乎是拧身飞了过来——飞了过来,双膝落地,跪在许仙身边,缓缓地、缓缓地伏在了他身上。
“娘娘,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你哭他作甚?”
“小青,此乃□□之过,非乃你家姑爹之错。”白素贞说着,忽然将头一抬,高声道,“娘娘有心去至三仙岛,盗取灵芝宝草,搭救你家姑爹的性命啊!”
“娘娘千万不可!”
刚才还在悲痛的白素贞突然站起来,主意又回到了她身上。在爱情中明明是温柔似水的女人,一旦许仙不在,她却总像个女战神。
“小青,姑爹托付给你了,千万照看好他。”她飞快地抱拳道,“请受我一拜!”
小青忙对着抱拳拜下去,拜得比她更低,“折煞奴婢了。”
接下来的两折戏都是重头,因此有个中场休息。此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王苏满身满脸都是汗,只是稍微抿了两口水。霍眉把她脸上的汗用手帕一块一块沾干,补上颜料,天花乱坠一顿夸。
王苏笑眯眯道:“都有功劳,都好。”
又帮她把湿透的鳞片衣换掉,外面套上镶了细窄蓝边的白褶子,领口、腰带有许多像莲瓣般展开的装饰,肩上还有流速垂下;原来的头面也卸下来,戴上一个装有珠翠、绒球的大头冠,头冠上还有两根长长的翎子,霍眉光是搬起来都用了两只手。
台柱子,这就是台柱子。一场戏无她只有两分,有她才有十分。
第六折戏名叫仙山盗草。
原来跟在刘洪生后面的那一褐一白两个童子原是鹿鹤双童,齐唱戏词,绕着戏台巡山。白素贞也威风凛凛上了台,一个翻腕亮相,持浮尘,背双剑,唱道:“为救许郎闯仙山,哪顾得重重风险......”
鹿童率先拿着红缨枪出现了,“何方妖孽闯仙山?”
“借草救夫望垂怜。”
“灵芝本是镇山宝,岂容偷盗下凡间!”
鹿童用红缨枪连连前刺,白素贞几个串翻身躲开。一番搏斗后,鹿童将红缨枪打在她腰间,两人分别持枪的两头追逐、闪避,那杆硬枪竟在人影中有了翻花绳的效果。最后鹿童作为圆心,枪杆作为半径,白蛇抓着枪的另一头绕着他翻身跳了一整周,借势抽出枪来。
鹿童输了,下了台;白素贞在道具山壁上取下灵芝来,欣喜道:“官人,你有救了!”
鹤童突然从山壁后跳出来,手执两把短刀刺她。
白素贞灵巧躲过,扔了浮尘,将灵芝叼在嘴里,拔出双剑点地拧腰一个亮相。
接着便是短兵相接。用的都是没开刃的剑器,但到底是真剑,乒乒乓乓一串金戈之声。
那两个演员虽然年纪小,功夫却十分到家,白素贞半蹲砍来时鹤童真能大跳起来、在空中劈开横叉,躲避时能连踢三个旋子。
鹿童也再次上来,两人绕着白素贞打,而白素贞的双剑接住了每一下攻击。大锣越敲越快,金属相撞声也卡在点上、越来越快,最终两人滚到一边,居然难敌她一个。
“摆下雄黄阵!”
一群人扛着黄旗涌出,白素贞被困在这一片黄中,动作迟钝、脚步摇曳,苦苦支撑了片刻后顿坐在地,捂心泣道:“官人,你妻实难救你了。”
忽而南极仙翁出现,命令道:“撇了雄黄阵。”
扛黄旗的演员迅速撤离,白素贞赶忙向他行礼,“仙翁!”
“我看你救夫心切,便将灵芝送给你了。且自下山去吧。”
胡琴响起。白素贞感激涕零到不知怎样才好,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跪倒在他面前。上身本是完全平躺贴地的,忽然顶腰起,薄而柔韧的胸腰形成一个绝美的曲线,头仍掉垂着,双手高捧灵芝。
地下一片叫好的同时,一个观众爬上了台。霍眉当是捣乱的,立刻冲出后台来到观众席打算把他拽下来,却见他塞了一卷纸币在王苏的头冠上夹着。演员们也纷纷暂停表演,王苏双手合十连连致谢。
原来是在打赏“头彩”。这是观众表达对该演员认可的方式,戏班主不能分走这个钱。
下都下来了,霍眉溜达一圈,见一个茶倌正在给观众倒热茶,杯中原来的冷茶就往地上一泼,还带着软烂的茶叶,填在地砖缝隙中相当不好扫。
遂找了个盆子来,抢在茶馆前面把冷掉的茶水倒进盆中,顺手把空座上的茶杯也收走了。
她回到观众席时,第七折戏已经开始了。法海已经抓走了许仙,白素贞和青哥共赴金山。
这一段唱的是昆腔,青哥扎下马步,白素贞踩在他大腿上,另一只脚勾起,做瞭望状。
“山路崎岖,奴婢搭搭扶手。”青哥说着,又托住白素贞的腹部,叫她在自己掌上转了一圈;白素贞手脚上抬,如元宝,又如花苞。而戏台中央搭起了一个五米多高的台子,睥睨众人,作为金山寺。寺中,法海对虾蟆精说:“传话出去,叫她主仆三步低头、五步一拜,拜进寺来,饶她主仆不死。”
虾蟆精出来话没说完,青哥已然大怒,白素贞却拉住他:“小青,人在矮檐下,切要把头低。”
“你太懦弱了。”
白素贞只道:“随我进去。”施施然走道高台跟前,唱的又是昆腔《喜迁莺》。唱到“奴这里善言求相告,望禅师休再执拗”的时候行万福礼,才蹲下一半,就被青哥拽起来。
“白季子,好好听吾相劝,回转白莲池中修炼。功成圆满,不少做一洞金仙。”
“住口!”青哥直指着法海,“好好退还姑爹这就不说。若其不然,主仆头尾一摆,将你金山寺变为汪洋大海!”
解释一下,原来席玉麟唱小青是跟刘洪生学的,现在唱青哥也是跟刘洪生学的。而穆尚文原来是老旦预备役,没学这出戏。刘洪生也是乾旦,在他的时代,全是男的唱戏,所以不存在女小青打不动架的问题,直接就是他一个人从头到尾......当然剧情也会稍稍有些不一样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白娘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