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山路可还好走！”紫夜推门进来，扬声问道。玄枫将刚脱下的外袍搭在衣架之上，回首笑道：“算不得太滑，正好可以让方珏去走一走。”
“那便好，再这么耗下去，秦并怕是要发火了。”紫夜走至床榻，盘腿坐了上去。
玄枫走至她身后，伸手在她背上探了片刻，眉头微皱。
“如何？”紫夜闭眼问道。
“这赤火丹难以克化，怕是还要熬上一阵。”他说话的同时也顺势坐了下来，紫夜未曾注意到，直接倒头下来，正巧磕到他的下巴。
“哎呀！”紫夜捂着脑袋侧倒在床，玄枫摸了两把下巴赶紧将她扶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
“抱歉抱歉。”
紫夜仰躺在他腿上，忍不住抱怨道：“江玄枫，我真的觉得，上辈子我俩肯定是有仇。”
“怎么能呢？”玄枫无奈安慰道：“这克道让咱俩碰上，也是没法子，等再过段时间，我一定帮你将这赤火丹之事解决了，当做赔礼？”
“哼。”紫夜笑哼两声叹道：“还是先将方珏入修之事解决了吧。赤火丹虽然有些麻烦，但都这么久了，我也习惯了。不过我再重申一次，此事你可别让秦并知道。”
玄枫侧头笑道：“怎么，你怕他笑话你。”
紫夜睁眼看了眼他，不情愿的轻声道：“嗯，可不是，他知道倒还好，最怕他说给雨珊和潇雪听，那可就真是麻烦了。”
“哈哈哈哈哈，我还奇怪你为何要将这事藏着掖着的，原来是怕这茬。”
二人谈笑一番，竟让方珏和秦并二人将这晚饭做好了。难得可以品尝到秦并洗手做羹汤，二人心中不自觉的便多了几分期待。秦并小心翼翼的端着菜上桌，玄枫和紫夜笑着看过去，每个碗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烧得黑糊的菜，青菜也全都皱缩在一起，观感着实不佳。二人心有戚戚，期待的小手夹着双箸颤颤巍巍的又缩了回来。
秦并将菜都端上桌后，满眼期待的看着二人，“试试，本大爷亲自做的，很难得的。”方珏此时也坐上了桌，目光灼灼的看着二人，很是紧张。
紫夜和玄枫相视一眼，艰难的点了点头，同时伸勺舀了碗紫夜之前就做了准备的猪血汤，饶是如此，也仅仅是尚可下咽。他们二人不懂火候，煮过了头，早已失了鲜嫩。至于其他，二人勉力尝了几口，实在说不出夸奖之词，只好借势遁走，留下两人品尝自己亲自做的佳肴。
深夜之时，方珏迷迷糊糊的被唤醒，就看到紫夜端着给他准备的新衣裳站在床头，裤腿和袖口都是收紧的，像是要去干活的打扮。他呆愣着被紫夜支使着换上绛色新衣裳，半梦半醒的就出了门。
今日的雪停了，星光之下银光微闪，空旷的街道上只偶尔听得几声房门开关的吱呀声，想必是有人起身如厕罢。方珏被玄枫、紫夜和秦并三人一路带着出了城，这次走的是城西的大门，城西后方是连绵的山峰。
临安城的许多百姓便是靠着这里的柴户打柴生活，偶尔也有较为穷苦的百姓自行上山砍柴打猎，再加之世间总有些不惜命的，或者无法惜命的。
所以哪怕天已这般晚了，这山里也偶尔会有人影闪过。虽然并不觉寒冷，但方珏仍旧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前路黑漆让方珏心中微慌。
“师父，我们这么晚是要去做什么呀！”
玄枫回头见他很是害怕的模样，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那日你不是问过，拜师是要学什么么，今日便是告诉你，你可以和我学习什么。”
方珏闻言，挺直背脊讶然的看向身侧的三人，玄枫牵着他一步一步向山中走去，雪夜幽静，他们每踏出一步便可清晰的听见积雪陷下去的声音。
“此乃声，亦是踏雪声。”
枯黄的树枝被秦并折断在手，玄枫又道：“断枝，亦是枯木丫枝。”
“师父，感觉你说话奇奇怪怪的？”方珏听得一头雾水。紫夜和秦并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这种文绉绉的方式不适合你这个小徒弟。”
玄枫望着放肆嘲笑他的紫夜，假借咳嗽掩饰尴尬，负手向前快走几步，背身向着众人方才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是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又或者一件事情，他总是有很多种形式。无论是何形式，只要谨守本心，那都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玄枫顿身回眸，在这黑夜之中，闪耀着暗淡光芒。
“这便是我的道。”方珏抬眸看着他，眼神也逐渐灼热，只见他转身向着雪峰之顶快步走去，一步一步越踏越远，一阵寒风裹夹着他远去的声音。
“阿夜，阿并，助我启灵！”
随着他的话音渐落，紫夜和秦并同时飞身而起，方珏也紧跟着脚下腾起一片祥云，本应惊惧的场景，他胸口跳的厉害，却始终未曾露出惧意。
他被二人带着一同飞到了雪峰之顶，四周看着与方才并无多大不同，仍旧是雪峰黑夜寒风飒飒，可方珏却觉得他们此刻已不在方才的那座山峰，准确的说他们可能也已经不在临安城外，不在俗世之间。
玄枫悬空立于雪峰之顶，明明寒风卷过，他的衣裳却纹丝未动，发梢也安静的贴于他的背后。他手中执着一把样式奇怪的铜镜，上头刻着各式各样的花纹，重重叠叠已看不清具体的样貌。
“你可还记得，昨日我曾留下一问。”
方珏看了眼闭眼盘腿坐于他左右两侧的紫夜和秦并，深吸一口气躬身应道：“弟子记得。”
“那你现在可有答案。”
“嗯，有的。”方珏点头，“若我是那深夜无辜被屠宰的豕，大致是觉得冤枉的。”他抬头看了眼悬在上头的师父，面色缓和，又继续说道：“可它虽然冤枉，但无论是师父杀它、屠宰它、甚至被做成菜肴进入我们腹中，我也都不觉愧疚。”
玄枫点头又问：“为何这么想。”
“很简单呀，虽然我们杀它、食它，是因为它本就是我们的食物之一，在我的观念里它本来也是被食用者，所以我们杀它吃它，多数是为了生存或满足口腹之欲，这本也是我们天生的需求。
“换了我是它、它是我，结局不也会是一样么。虽然冤枉，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愧疚也好伤心也罢其实意义不大。”
“哦？”玄枫低头轻笑，“那，若它换成是人呢？”
“是人，那这自然是不对了。”
“为何不对，是人比它高崇？”
方珏皱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人是同族同类，万事万物会分成不同的类别，那么自然这些同类别的事物或生灵相较于其他不同种类来说，是特殊的。而我们人是又比其他万物天生多了一分灵智，从很小便有了许多观念，不伤害同类这种基本的常识便是很多的鸟兽牲畜都会存在，更何况是我们人呢？我们从小便被灌输了许多关于善恶的念头，明明知道善为佳，而如何才是行善，或许有所迷茫，但无故杀人是为恶，这应是无可置疑的。做出杀人的行径无疑是选择了恶意，所以做为常人的我认为不对，不也理所应当么？”
玄枫欣慰一笑，双手一翻，铜镜被甩入半空之中，一道银光泄出，将方珏照耀其中。
方珏瞬间失去重心，漂浮于半空之中，银光从他全身的皮肤慢慢深入他的血管，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他神情崩裂，叫唤的力气都使不出，四肢不住的翻腾却逃不开那剧痛之感，最终只无力的蜷缩在一起，片刻之后疼痛逐渐缓下来，方珏以为磨砺已过，一口长气轻呼而出。
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高高甩起又被重重摔下，一下一下砸在石壁之上，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遭，脑袋好像都要砸扁了，可方珏却还保留这一分神志，始终清醒的感受着这些痛楚。
之后再度经历了火烧、冰冻、僵硬、水淹····在最后失去知觉时，方珏不禁在想，自己还能活着么？
事实证明，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仿佛过了好几世，他师父盘腿坐在他的对面，一道流光从玄枫身上缓缓度到自己身上。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此刻明明是坐着，他却有一种四肢舒展在床的舒畅之感。
秦并睁眼笑道：“成了。”
紫夜也笑着起身，低头看向方珏，“如今你启灵已成，可自行修道法仙术，入修也是之日可待了。恭喜。”
方珏这才逐渐缓过神来，他神情肃穆起身向二人拜了拜，最后才向转向玄枫，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好在这是在玄枫的境中，只要非他所愿，一切都不会对方珏造成伤害，不然他这么用力的磕下去，吓的三人眼皮一跳，脑袋都不知会鼓个多大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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