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得偶然,却又像是命运刻意递来的阶梯。一次盛大的宫宴,庆祝对狄戎的一次小胜。梁五受命负责安排乐舞助兴。他别出心裁,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批身姿曼妙、眉眼深邃的胡女,她们的舞姿大胆泼辣,充满了异域风情,配以急促的羯鼓与胡笳,看得晋献公心怀大畅,接连饮了好几觞美酒。席间气氛热烈,梁五觑准时机,起身向晋侯敬酒,口中说尽了歌功颂德之词,言辞浮夸而肉麻,甚至将当年征伐骊戎、掳掠她们姐妹的旧事,也描绘成了晋侯彰显国威、慑服四夷的赫赫武功。
骊姬坐在晋侯下首稍低的位置,怀中抱着因为喧闹而有些昏昏欲睡的奚齐。她垂着眼睑,似乎在专注地哄着孩子,实则眼角的余光,将梁五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她看见梁五在说那些谄媚之词时,目光几次似无意地、极快地扫过她和她怀中的奚齐。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讨好,而是带着一种评估,一种试探,像是在权衡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寻找一个可能的、合作的契机。
宴席终于散去,晋侯醉意醺然,在宫人的搀扶下,搂着骊姬的肩,半倚在她身上,往椒兰殿走去。他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声音含糊:“爱妃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骊姬微微侧身,巧妙地将奚齐那张睡得香甜、如同天使般纯净的小脸,正对着晋献公的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感伤:“妾只是在想,梁大夫方才说起骊戎……倒让妾想起妾身的父亲。若他当年能识时务,如梁大夫这般懂得顺应天命,知晓强弱之势,或许……我骊戎宗庙不致倾覆,妾与少姬,也不必……”她恰到好处地停住,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幽幽,带着无限怅惘,却并无半分怨怼之意。
晋献公搂着她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斥责,只是那搂着她的力道,似乎悄然松了些许。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几天后,宫中传出消息,晋献公赏赐了大夫梁五,理由是“办事得力”,显然是指那次成功的宫宴。骊姬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窗下教奚齐认一块玉珏上的纹饰。她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短暂得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消散,未达眼底。
试探得到了回应,接下来便是实质性的收买与捆绑。她让身边那位从骊戎带来的、绝对忠心的老婢,寻了个由头,将一对价值连城、毫无标记的羊脂白玉璧,“不小心”混在了例行赏赐给梁五夫人的节礼之中。这对玉璧,是她当年离开骊戎时,母亲悄悄塞给她的私藏,本是让她在危急时刻用以换取生路,如今,她要用来为儿子铺设一条生路,或者说,一条死中求活的血路。
梁五夫人很快便惶恐又激动地入宫谢恩。骊姬没有在正殿见她,而是在一处更为僻静的暖阁。她没有过多寒暄,甚至没有多看那位衣着华丽却难掩局促的夫人几眼,只是抱着已经会蹒跚走路的奚齐,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在残雪中开始抽出嫩黄芽苞的垂柳,仿佛那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新绿,比眼前的人和事重要得多。
暖阁里静得能听到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奚齐咿咿呀呀的学语声。这种沉默,对于跪伏在地的梁五夫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梁大夫是聪明人,”良久,骊姬才开口,声音平和,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在这晋宫,聪明人该知道,风往哪里吹,才能行得稳船。如今这风,看似四面八方,实则……”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梁五夫人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沉如古井,让梁五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臣妇……臣妇与夫君,愚钝不堪,幸得夫人点拨。我夫妇二人,愿为夫人与小公子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骊姬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走上前,亲手扶起梁五夫人。她的手指冰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将腕上一个沉甸甸、做工极其精美的赤金镯子褪下,不容分说地戴在了梁五夫人略显丰腴的手腕上。“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玩吧。以后,常带着你们的孩子进宫来,给奚齐做个伴。小孩子家,总需要玩伴的。”
那金镯冰凉刺骨,贴在皮肤上,激得梁五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却觉得那镯子烫得吓人,仿佛不是黄金,而是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烙印上再也无法摆脱的标记。她知道,这不是赏赐,这是枷锁,是投名状。从此,梁家,就和这位来自骊戎的夫人,以及她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儿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艘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了梁五,骊姬就等于在晋献公身边,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上,安装了一双异常灵敏的耳朵和一对洞察幽微的眼睛。通过梁五及其暗中结交的网络,她开始知道更多以前无法触及的朝堂秘辛:哪些老派公族对太子申生过于宽仁的政见不满,认为他不足以在弱肉强食的诸侯争霸中带领晋国走向强盛;哪些新晋的将领渴望军功,觉得太子压制了他们的进取之心;哪些人只是慑于嫡长子的正统名分而不敢妄动,实则心怀鬼胎。她也更加清晰地了解到,晋献公近年来愈发迷信方术,追求长生不老,对国内外的任何潜在威胁也愈发敏感多疑,尤其是对着自己那些逐渐长大成人、羽翼渐丰的儿子们。
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晋献公猛地从榻上坐起,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他梦见自己被无数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的恶鬼追逐,梦见早已死去的先祖指着他的鼻子,斥责他治国无方,致使晋国内忧外患。梦境的细节在他醒来后迅速模糊,但那浓重的恐惧感和被指责的愤怒,却清晰地留存下来。
骊姬立刻被惊醒,她披上衣衫,没有唤宫人,亲自去小厨房端来一直温着的安神汤,服侍他喝下。等他狂跳的心绪稍稍平复,她才依偎着他,用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状似无意地低语,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哼唱摇篮曲:“君上近日为国事操劳过甚,妾看着实在心疼。太子仁孝,名动朝野,为何不为君上分忧呢?曲沃,是我晋国宗庙所在,地位尊崇,非德才兼备者不能镇守;蒲城、屈地,皆是边境重镇,直面强秦与狄戎,需要英勇可靠的公子戍卫。让太子和重耳、夷吾诸位公子分别前去,既可彰显君上对他们的信任与倚重,又能锻炼他们的军政才能,为将来辅佐君上、稳固社稷打下根基,岂非两全其美之策?”
她说得合情合理,字字句句都是从晋国的利益、从巩固君权、从锻炼继承人的角度出发,完全是一副深明大义、为国为君着想的贤妃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
晋献公沉默着,靠在榻上,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他老了,精力大不如前,对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对权力的掌控欲也因此变得病态般的强烈。儿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尤其是太子申生,贤名太盛,在军民中的威望甚至隐隐有超越他这个父亲的趋势,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压力和威胁。让他们离开国都,远离政治权力的中心,去到地方……这似乎是一个绝佳的主意。既能显示他的信任,又能实际地削弱他们在都城的影响力,还能借此观察他们的反应。
黑暗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刚做过噩梦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爱妃所言……思虑周详,甚是有理。”
不久,一道道措辞严谨、盖着晋侯大印的诏令,便从绛都发出,传遍了朝野。太子申生前往宗庙所在的曲沃镇守,公子重耳前往紧邻秦国的蒲城,公子夷吾前往北疆要地屈地。几位已经成年、并且颇具才能和声望的公子,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以一种看似荣耀、实则流放的方式,“体面”地驱逐出了晋国的权力核心——绛都。
消息传来时,骊姬正抱着已经能清晰喊出“母母”的奚齐,在椒兰殿附属的庭院里晒太阳。春光明媚,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驱散了冬日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庭中的桃花灼灼盛开,如同片片粉霞,蜜蜂嗡嗡地穿梭其间,一派安宁祥和景象。
少姬提着裙摆,匆匆从廊下跑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不安,气息都有些不稳:“阿姐!阿姐!太子他们……申生、重耳、夷吾,都被君上派走了!离开绛都了!外面……外面现在都传疯了,都说,这是……”
“是什么?”骊姬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她拿起一枚宫人刚呈上的、鲜红欲滴的果子,逗弄着怀里的奚齐。奚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去抓那诱人的红色。
“都说……这是梁五和那个什么东关嬖五(另一位受献公宠幸的佞臣)向君上进的谗言,是,是祸乱朝纲,是要动摇国本!”少姬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阿姐,梁五他……他跟我们……外面的人会不会猜到和我们有关?我们会不会……惹上大祸?”
骊姬看着奚齐终于抓住了那枚果子,用他刚刚长出的、米粒般的小牙,笨拙地啃咬着,甘甜的汁水糊了满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偷吃成功的小兽,天真而无邪。她拿出袖中的丝帕,动作轻柔而细致地替他擦拭着嘴角和脸颊,仿佛那是此刻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擦拭完毕,她才抬起头,目光越过庭院盛开的桃花,望向那片被宫殿飞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明媚得甚至有些过分的湛蓝天空。春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远处泥土和花草混合的清新气息。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傻丫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相互撞击,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晋国的天,什么时候真正干净过?从我们先祖的部落在这片土地上厮杀开始,从曲沃代翼的血流成河开始,这天空下,哪一寸土地,没有浸透阴谋与鲜血?”
风依旧温柔地吹着,花香依旧馥郁。潜在的、最巨大的威胁似乎已经暂时远离。太子申生远在曲沃,重耳、夷吾也各自驻守边陲,绛都之内,再也没有成年公子能与她的奚齐争夺注意力。但骊姬的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是漫长而血腥的棋局上,刚刚挪动了一颗关键的棋子。太子申生还活着,他的贤名不仅没有因为离开国都而减弱,反而可能因为镇守宗庙而更添光辉;他的嫡长子正统地位,依然在法律和礼法上不可动摇。
那块悬在她和奚齐头顶的、名为“嫡长继承”的巨石,只是被暂时移开了一点距离,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依旧牢牢地笼罩着他们,随时可能轰然落下,将他们碾为齑粉。
她低下头,将脸颊贴近奚齐那带着果香和奶香的、柔软而温暖的脸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让她冰冷的心房获得一丝短暂的暖意。
“别怕,”她轻声说道,那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一种誓言,又像是一种催眠,既是对怀中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说,也是对自己那颗在悬崖边上疯狂跳动的心脏说,“有娘在。娘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让你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不远处,阳光照射下的青石板缝隙处。那里,几只黑色的蚂蚁,正在奋力协作,搬运着一块比它们任何一个个头都要大上数倍的、不知从何处落下的糕饼碎屑。它们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起眼,却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集体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那块对于它们而言如同山岳般的食物。
想要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不能畏惧渺小,就不能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哪怕看起来再微不足道,再不起眼的手段,只要运用得当,积聚起来,也能撼动看似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这,就是她骊姬,一个来自异邦的战利品,一个母亲,在这蜜糖与砒霜交织的深渊里,悟出的唯一真理。
【晋宫顶级白切黑·骊姬の养崽手札】
??预警:这不是宫斗,是极限生存??
#地狱模式开局#
我,骊姬,晋国战利品。
老公杀人如麻,太子德高望重,满朝文武都想让我消失。
而我的儿子奚齐——出生被亲爹嫌弃像猴子。
黑化不需要理由
当晋献公看着我们的孩子说“好好养着吧”(翻译:凑合活着)
当我发现满宫皆是豺狼,史书不会记载我们的名字——
那就让史书记住:一个母亲被逼到绝境,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白切黑进阶教程
第一步:把病弱崽养成晋献公晚年唯一的精神依赖
第二步:让贤德太子“自愿”远离权力中心
第三步:把谄媚大臣变成我的棋子
最后一步:让所有人笑着喝下我亲手调的毒酒
幕后BOSS养成中
“他们都说我是祸国妖妃”
“却不知道我只想当奚齐一个人的守护神”
“既然这世道不给活路——”
“那我不介意把晋国的天,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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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黑莲花 #宫斗天花板 #母子逆袭 #权谋天花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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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蜜糖与砒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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