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营的铁皮帐篷就在沙丘后,像被揉皱的锡纸堆在那里。孩子们听见脚步声,立刻蜂拥而来——小脑袋上沾着沙,眼睛却亮得像星子。阿米娜站在最前面,扎着两根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画纸。她看见江灼,立刻扑过来拽他的衣角:“江哥哥的朋友!你是来给我画星星的吗?”
江灼蹲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画。画纸是用作业本的背面订的,蜡笔涂得很用力:战壕的线条歪歪扭扭,像条受伤的蛇,可上面的星空却亮得刺眼——紫色的星云,金色的流星,连战壕边的仙人掌都沾着星光。阿米娜仰着头,睫毛上沾着泪:“爷爷说,星空是他在天上守着我的眼睛。可我画不好……你能帮我改改吗?”
江灼的喉咙发紧。他想起三年前牺牲的陈默——同样十八岁,同样攥着给妈妈的信冲进雷区。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橘子糖,放在阿米娜手心:“不用改,已经很好了。这颗糖给你,比星星还甜。”
阿米娜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谢谢江哥哥!我给爷爷留着!”她转身跑向帐篷,举着糖喊,“妈妈!江哥哥给的糖!”
温简站在旁边,举起相机按下快门。镜头里,江灼的侧脸对着阿米娜的背影,阳光穿过他头盔的缝隙,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温简的手指在按键上顿了顿,把照片命名为“星子的信”。
中午时分,两人坐在难民营外的沙枣树下。阿米娜的妈妈端来碗骆驼奶,乳白色的液体里浮着几点椰枣碎。江灼喝了一口,皱着眉咽下去——骆驼奶的膻味比他想象中重,但看见阿米娜舔着碗底的模样,他又觉得值得。
“昨天武装分子来抢过粮。”阿米娜的妈妈擦着围裙上的奶渍,“把我们仅剩的玉米面都拿走了,孩子们饿了一天。”她的声音很低,像被风吹散的炊烟,“要不是你们维和队守住东边,我们早就被赶进沙漠了。”
江灼的手指攥紧了饭盒。他想起上周巡逻时看见的烧毁的农舍,想起老人抱着被烧死的牛哭号——维和部队的规则是“不主动开火”,可看着平民受苦,他总有种无力感。温简注意到他的表情,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至少我们在努力。”
傍晚返回营地时,夕阳把沙漠染成血红色。两人坐在沙丘上,温简整理着相机里的照片,江灼在擦他的95式步枪——枪身擦得锃亮,反射着夕阳的光。温简突然说:“今天阿米娜的画,我想登在《环球纪实》上,用化名‘小米’。”
江灼擦枪的手顿了顿:“别暴露她的位置。”他抬头,看见温简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星光,“武装分子会顺着线索找过来,你知道的。”
“我知道。”温简合上相机,“但总得有人看见——看见这些没被新闻报道的孩子,看见你们的付出。”他顿了顿,又说,“就像你说的,‘守护不是藏在盾牌后面,是让别人知道你在’。”
江灼的手指颤了颤,把枪放进枪套。他望着远处的星空,声音轻得像风:“陈默牺牲前,也给家里写了信。他说‘我守着的不是土地,是那些想好好活着的人’。”
温简没说话,只是把相机递过去。屏幕里,阿米娜的画还停在桌面——战壕里的星空,亮得像要烧起来。江灼盯着那张画,突然笑了:“你拍的照片,比我见过的所有新闻都真实。”
温简也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是早上没吃完的,用锡纸包着。他递过去:“给你,甜的。”
江灼接过,咬了一口。巧克力的苦味先漫上来,接着是淡淡的甜,像沙漠里的绿洲。他望着温简被夕阳染红的侧脸,轻声说:“今天的星空,像阿米娜画的那样。”
温简转头,眼睛里映着星空:“嗯,像。”他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对着两人按下快门——画面上,江灼的肩膀靠着沙丘,温简的手搭在他臂弯里,星空像碎钻撒在他们身上。
“这张照片,我要洗出来。”温简说,“贴在我的笔记本里。”
江灼看着他,嘴角扯出点笑:“随便你。”
风卷着沙枣花的香气吹过来,远处传来国际的巡逻车声。江灼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该回去了,明天十点去边境线。”
温简跟着起身,手里攥着相机:“我要一起。”
江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往营地走。温简笑着跟上,听见江灼在前面说:“别离我太近,武装分子会瞄准。”
“知道啦,江队。”温简的声音飘在风里,“我躲在你影子后面。”
江灼的脚步顿了顿,嘴角的笑更明显了。他知道,从决定带温简去难民营的那天起,自己的影子,就已经成了对方的铠甲。
夜幕降临时,温简坐在帐篷里,把今天的照片导入电脑。阿米娜的画、江灼的侧脸、星空下的两人——每一张都像颗星子,落进他的笔记本里。他给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加了个备注:“沙粒里的糖,甜过所有的苦。”
窗外,沙漠的星空亮得像阿米娜画的那样。温简摸着屏幕里江灼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沙漠里的守护,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天边刚洇开蟹壳青,温简就被帐篷外“咔嗒”扣战术背心的声响惊醒。迷彩帆布掀开时,江灼掌心的战术手套还沾着晨露:“今儿跟巡逻队去边境线,给难民营送净水和药箱。”他说话时喉结擦过温简发顶,军靴碾过沙砾的脆响里,混着防弹背心搭扣卡紧的闷响。
温简攥紧相机包带,指腹摩挲着皮质搭扣。昨夜在临时医疗站,他帮护士给江灼处理肩头擦伤——那道疤是三个月前边境冲突留下的,当时维和部队拦下要炸毁山涧水源的地方武装,江灼带队冲锋时被流弹划的。此刻那道疤随着他调整通讯耳机的动作绷紧,在晨光里泛着淡红的痕,像道蛰伏的火焰。
巡逻车碾过雷区标示带时,江灼突然伸手按住温简的头盔:“头低点,右边矮墙后有镜面反光。”温简慌忙俯身,就见碎石堆里闪过金属冷光——是地方武装埋的旧式地雷触发器。他后背沁出汗,听见江灼用加密频道呼叫支援,嗓音平稳得像读战地日志:“坐标阿尔法 - 7,发现未爆物,请求工兵排爆。”
难民营藏在边境线第三个山坳后。卡车驶过废弃加油站时,温简抓拍到墙根蜷缩的母子:孩子膝盖渗血,母亲用缺角的陶罐接雨水,罐沿还沾着干涸的奶渍。快门声惊动了远处瞭望塔的黑影,三分钟后,武装皮卡的引擎声撕裂空气。
“找掩体!”江灼拽着温简滚进弹坑,砂石簌簌落在他作战靴上。他能闻到温简发间残留的雪松洗发水味,混着硝烟变得苦涩。地方武装朝天鸣了三枪示威,维和部队的装甲车缓缓顶上来,江灼把防弹盾牌塞给温简,自己探身比手势:“我们执行国际维和同盟人道任务,无意冲突。”
对方头目叼着弯刀骂骂咧咧,江灼的翻译耳机里传来沙哑的中亚腔。温简透过盾牌缝隙看江灼喉结又动,这次他没说话,只是把装满绷带的补给箱往妇女儿童那边推。直到工兵排爆归来,武装分子骂骂咧咧撤走,他才发现自己抓着江灼的作战裤布料,指尖都掐白了也没觉出疼。
暮色染透营区铁丝网时,温简在洗漱处撞见江灼。后者正往水壶里倒最后半瓶净水,看见他湿漉漉的发梢,突然递来块压缩饼干:“下午你拍那孩子,眼睛亮得像撒哈拉边缘的星子。”他耳尖微红,声音轻得像风滚草。
温简咬了口饼干,咸涩在舌尖化开。他摸出笔记本,翻到画着防弹盾牌压痕的那页:“你说维和是守护,可有时候我觉得,不反击才最难。”江灼擦枪的动作滞了滞,枪管映着他侧脸的阴影:“去年在拉勃岛,暴民要烧粮仓,队长让我们把枪口对准沙地。后来粮仓保住了,有个孩子往我们车斗塞野花,花瓣上还沾着沙粒。”
机井吱呀转动,月光淌进铁皮桶,碎成点点银斑。温简忽然明白,江灼每次替他挡流弹时的本能,和自己按下快门记录苦难时的执着,原是同一种信仰的不同模样。远处巡逻车的探照灯扫过围墙,江灼突然说:“明天跟我去拆简易□□?”
风掀起温简的衬衫下摆,他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行啊,我给你拍工作照。”
天还没亮透,营地的探照灯在晨雾里晃成昏黄的光斑。温简是被帐篷外的脚步声惊醒的,掀开帘子时,正看见江灼往战术背包里塞拆弹工具包,尼龙搭扣划开又合上的声响里,他听见副班长喊:“江灼,那片居民区南侧发现可疑装置,巡逻队今早要经过,得尽快处理。”
温简握摄像机的手紧了紧。昨夜在临时营房,他听其他维和兵说起IED的可怕——藏在沙土里的金属管,引线可能是一根头发丝,稍有不慎就炸成血雾。可当江灼转身问他“跟不跟”时,他还是把摄像机电池攥得更紧:“我跟。”
装甲车碾过碎石路的颠簸里,温简的镜头扫过车窗外交错的光景:半塌的清真寺尖顶挂着焦黑的布条,废弃的校车残骸里蜷着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远处土坡下,几个裹头巾的妇女正把孩子往地窖里塞。他按下录制键,喉咙发紧:“江灼,平民……”
“巡逻队快到了。”江灼突然压低的声音截断他的话。温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三辆涂着“国际和平协作组织”标识的装甲车正从相反方向驶来,车顶机枪手警惕地转动枪口。江灼摸出战术手套戴上,指节在战术手电上敲了敲:“记住,离我三米内,除非我喊撤离,否则别乱动。”
到达居民区时,沙土路面上还留着装甲车碾过的辙印。江灼让温简待在装甲车阴影里,自己单膝跪地,从工具包里掏出便携式金属探测器。金属尖端触地的瞬间,滴滴声陡然尖锐——沙土下半米处,藏着枚拳头大的圆柱形装置。“是自制定时IED,引信是手机振动马达。”江灼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他解下战术腰带上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温简,把你相机里的备用电池给我。”
温简递电池时,指尖擦过江灼的手背。那双手常年握枪、握锹,掌心有薄茧,此刻却稳得不可思议。他看着江灼用匕首小心挑开装置外层的帆布套,露出缠满铜线的金属管:“国际和平协作组织的巡逻队马上到南街,我们得赶在他们经过前排爆。”
“要是排爆失败呢?”温简的镜头始终没离开江灼的手,快门声在寂静里显得突兀。江灼抬头看他,风沙扑在两人之间,他的睫毛上落了细沙:“维和兵的准则里,没有‘失败后怎么办’。我们接任务的那一刻,就想好了——把危险拦在自己身后。”
探测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江灼瞬间把装置按回沙土,扑向旁边的防爆掩体。温简条件反射地跟着趴下,滚烫的沙粒硌在后颈。几秒后,爆炸声在百米外炸响,气浪掀翻了半片铁皮屋顶。他撑起身子,看见江灼从掩体后探出头,冲他比了个安全的手势,嘴角扯出个带灰的笑:“刚才那枚,是调虎离山的主装置。真正的麻烦,在巡路线旁的排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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