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文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讲述，扶了扶老花镜，目光平静地穿透镜片，精准地锁定了他们七人。
瞬间，整个练功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他们。
语蚀音身体一僵，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陈见山和水柚柚立刻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江曲幽迅速将平板藏到身后，王河砚双手合十，默念佛号，而江卜尘和白怀也默契地移开视线，假装研究地板花纹。
文先生那平缓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在七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那把古旧的折扇。
“既然诸位对《贵妃醉酒》兴致如此浓厚，想必对老朽方才所讲，已然烂熟于胸？”
文先生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先是看向语蚀音：“语蚀音，你来说说，梅派‘卧鱼’身段，与尚派、程派相较，其独特韵味在于何处？”
语蚀音心神一凛，立刻站起身，姿态端正，声音清越而沉稳：“回先生。梅派‘卧鱼’，重在一个‘柔’字与‘稳’字。
下腰时气息下沉，如弱柳扶风，姿态婀娜柔美，但腰腹核心需极稳，方能展现贵妃醉态中的华贵与控制，而非单纯瘫软。
相较之下，尚派更显刚劲利落，程派则侧重凄婉含蓄。”
文先生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江卜尘和白怀：“卜尘，怀瑾，若依你们先前所论…之思路，”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直接提那个词，打开折扇，“这‘卧鱼’之‘魂’，当以何种‘新规’演绎，方能不堕其‘规矩’之本？”
江卜尘抱臂起身：“守其形，变其意，‘卧鱼’之形不可废，那是千锤百炼的美。但可于眼神、指尖细微处做文章。
例如，醉眼朦胧中忽现一丝锐利清明，暗示其装疯或心绪剧烈波动，于不变之形中，传递万变之神。”
白怀也随之站起，接口道：“亦可于衔接处着手。‘卧鱼’起身瞬间，或可加入一个极短暂的踉跄，并非失误，而是表现其醉意更深，内心支撑崩塌一瞬，旋即强自稳住。
于规矩的框架内，寻找情感爆发的缝隙。”
文先生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语蚀音身上，尤其在他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停留了一瞬，眯眼道。
“看来，蚀音你不仅自己有所思，还能引动同门各抒己见，触类旁通。
既然如此，明日晚课，便由你来讲一讲，你对‘京剧之规矩与魂’的理解。也让老朽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新见地。”
完蛋了…果然被抓典型了…
语蚀音心中咯噔一下，但下一秒，一个念头闪过脑中：
等下…也许…这正是一个机会？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把我刚才构思的游戏化教案…实践一下？
这么想着，语蚀音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恭敬行礼：“好的先生，学生定当尽力。”
文先生点了点头，目光又扫过水柚柚、陈见山、王河砚和江曲幽四人。
“至于你们四个…念在初犯，又是客，此次便不深究以至理。”
水柚柚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文先生看着水柚柚那明显放松下来的表情，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微笑，缓缓道：“看来，我们这老戏院…也要引入你们年轻人的游戏潮流了…”
水柚柚几人闻言，脸上刚露出一点笑容，却见文先生“唰”地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
“只愿这潮流…莫要引起过大的风浪。”他扇子轻摇，仿佛在驱散什么无形的气息，“不然这场戏，怕是要…‘惊了驾’，引出大问题啊。”
语蚀音瞳孔微缩，心中凛然：
什么意思？文先生这话…仅仅是指我们用游戏形式讲课可能带来的争议？还是…另有所指？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关于戏院最近的不太平？关于水柚柚？还是…关于那潜在着更大的风浪？
文先生合起折扇，轻轻在掌心一敲，不再多言，转身踱回讲台，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和满堂面面相觑、心中各异的年轻人。
语蚀音还在琢磨文先生那句意有所指的话，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水柚柚，却猛地顿住！
只见水柚柚嘴里竟然叼着一根细长、酷似香烟的东西，手里还拿着一个印着香烟图案的小纸盒！
“你！”语蚀音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将那根“烟”从水柚柚唇间抽了出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诶？！”水柚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眨眨眼，委屈地看向语蚀音，“橘子味的…大佬你干嘛呀…还我嘛…”
语蚀音定睛一看，才发现手里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香烟，而是一根糖杆是香烟形状的橙色棒棒糖，水柚柚手里的“烟盒”则装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味烟杆糖。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乌龙，但看着水柚柚那副叼着“烟”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联想到某个不省心的哥哥。
“成何体统！”
他捏着那根糖，没好气地瞪了水柚柚一眼，最终还是带着点无奈和“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意味，把糖直接塞回了水柚柚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里，低声道：“吃东西就好好吃，扮什么不良少年…”
水柚柚含着失而复得的糖，眉眼弯弯，含糊不清地解释：“放心啦大佬~我老爸是个老烟枪，我经常闻到他身上的烟味都觉得呛得要死，自己怎么可能去抽嘛！
所以才会买这种糖来过过干瘾，顺便…嘿嘿，迷惑一下不明真相的群众~”
语蚀音听他这么说，眉头并未完全舒展，反而严肃道：“即便不抽，长期处于二手烟环境也对身体有害，烟雾中的有害物质会损伤呼吸道，影响心肺功能，甚至增加患病风险。”
“放心吧大佬，我平时都躲得远远的呢~”
语蚀音看了眼水柚柚手臂的绷带，叹气：“那就好，你本身就更需要注意养护，远离这些不良刺激。”
以后得多盯着点这家伙，别让他仗着年轻胡来。
旁边的陈见山看得有趣，也凑过来：“哇！这糖看着挺好玩的！水哥，可以给我一根咩？我也要橘子味的！”
江卜尘和白怀对视一眼，也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白怀看着水柚柚手中的盒子，歪头：“嘿嘿嘿~如果我们几个一人叼一根这种‘烟’，在戏院里晃悠一圈…”
“估计能把那些老古板师兄师姐吓出个好歹，效果拔群。”
“不可以哟~”
众人一愣，下意识扭头一看，只见班主语暗寂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
语暗寂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在戏院范围内，禁止做出任何可能引起误解的吸烟行为，哪怕是…糖做的。”
他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目光带着调侃扫过水柚柚和语蚀音，慢悠悠道：“说起来，提到烟糖…这让我想起八年前，我们在广州那边暂住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儿。
某个高中生，因为他父亲抽烟抽得凶，他自己受不了那味儿，就也买了这种烟糖，美其名曰‘以糖代烟’，还差点涉嫌带坏咱们戏院一个年纪最小的伶人。
被抓住后，还想用他那套熟练的‘下跪求饶’**蒙混过关呢~”
水柚柚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无辜又带着点坏坏的笑容，连连摆手：“哎呀呀~班主，您可别把我跟那位‘前辈’扯上关系哟~
而且我多光明正大啊，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吃的，可不是他那种偷偷摸摸还想教坏小朋友的风格哦~”
班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呵…最好是哦~”
语毕，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对着水柚柚，以及旁边明显也动了心思的陈见山、江卜尘和白怀，坏笑。
“所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模仿，交出来吧。我可不想明天看到咱们戏院的优秀弟子们，集体在院子里‘吞云吐雾’，哪怕是橘子味、苹果味的。”
水柚柚看着班主那看似温和实则没得商量的笑容，又瞥了一眼旁边明显松了口气、一脸“早该如此”的语蚀音，扁了扁嘴，最终还是乖乖地把那盒还没焐热的烟杆糖上交到了班主手里，小声嘟囔：“唔…好吧…班主您可真严格…”
陈见山等人也只好悻悻地收回渴望的目光。
语蚀音看着班主将那盒“违禁品”收走，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一点。
至少，在维持戏院“体统”这方面，叔叔还是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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