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真的父亲是个老实庄稼汉,大概是天生愚笨,付出再多汗水,也种不好一块地,又身材矮小,面貌丑陋,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后来村里来了一批流民,为了安家落户,混口饭吃,很多人都傍上了村里人,女人们嫁给村里的男人,男人们也甘愿当上门女婿,苏子真的母亲当时病重,又带着苏子真,寻不到好的人家,只能委屈跟了他的父亲,求一口饭吃。
苏子真的母亲很快就因病去世,苏子真就留在了父亲身边,年幼的他不敢喊苦喊累,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就怕被赶出家门,成了黑户,那走到哪里都会被赶走的。
也是因为有了苏子真的勤劳付出,家里生活好了一些,他父亲便又在新一批流民中娶了现在的妻子,过了几年,他们的村子也被战火侵蚀,因着妻子在这里有个远房亲戚,他们一家就逃到了小清水河村,在这里一住八年。
他的大妹是在原村子生的,现如今十四岁,在家待嫁,他的小弟是在这个村子生下来的,今年七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苏子真随母姓,他父亲姓杜,不愿他这个美学院的学生孩子入族谱,继母和妹妹弟弟也不喜欢他,只把他当长工使,没打算给他说亲,想着让他一辈子在家给杜氏夫妇养老送终。
如今杜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活计,基本上都是苏子真在操劳。
裴厉听得牙根痒痒,真不愧是一生悲惨的男主啊,所有的悲惨buff都加满了,爹不疼,没有娘,恶毒继母,一辈子做苦力,还要孤独终老,也不知作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写了这么一个男主。
难不成真是骆驼祥子一类的文学?
李桂花说了好多八卦,喝了一大碗水才走,她走之前,在院里子找了根粗壮的木棍给裴厉做拐棍儿,裴厉靠着这根拐棍,在家里溜了一圈,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资产。
几间破房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卧房对面的杂物间里,倒是有几坛子粮食,米面都有,坛子也是大坛子,足够他吃上一个冬天。
厨房里油盐酱醋要啥没啥,锅里干巴巴,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生过火了,一时半会用不得。
不过他依着记忆,在炕洞里找到了一小个小坛子,里面装了大半坛子铜钱,裴厉仔细数了数,能有两千多个,合计二两银子,在村子里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好年里村里一户人家年度开销大概在七八两银子左右,荒年里一两银子也能凑合活,这二两银子足够裴厉这个单身汉大半年生活用,这让他心里稍微心安了一些,至少可以安心养腿伤,不用为这段时间的吃喝发愁。
再加上裴山家对自己多多少少的帮扶,相当一段时间内,他应是饿不死冻不死的。
无论如何先好好养伤,不要留下后遗症才好。
裴厉吃了三块饼子,两个鸡蛋,毫无油水,肚子连底都没有填上,但也不敢再吃了,如今就算是资产丰厚的人家,也不敢吃饱肚子,只吃能活命的分量就可以,要为长远打算呢。
他睡了一觉,日暮时分醒来,刚伸了个懒腰,就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开了门,脚步轻轻的,跟贼一样。
这脚步声熟的很,村人们大多大大咧咧,步伐沉重,能走出这样轻的步子的,只有苏子真了,他常年被家里人苛责,做什么都有些畏手畏脚,这轻柔的脚步,其实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裴厉在屋里喊了一嗓子:“是苏子真吗?”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一拍,一个小小的声音应了一声,苏子真便进了门。
“我看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苏子真小声说,他手上也提着一个小篮子。
“你来有事吗?”裴厉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个瘦小的可怜人,想着他的遭遇,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些。
“我来给你送些吃的和药。”苏子真道。
他把篮子放到炕头,和李桂花的篮子并列放整齐,手脚麻利地拿出一包温热的东西双手捧给裴厉。
裴厉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包热烘烘的栗子,湿热的水汽还未散尽,看得出是刚煮的,每个栗子屁股上都被割了一刀,方便剥皮。
“多谢你。”裴厉道。
苏子真低着头,没有回话,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碗黏糊糊的东西来。
“这是草药,把它糊到腿上,伤口会好得快,也不会烂,我给你抹上?”
“好。”
苏子真便轻手轻脚揭开裴厉脏乎乎的裤腿,看到那狰狞的伤口,眼皮抽了一下,一言不发给他上药。
药汁冰冰凉凉,有效缓解了裴厉的疼痛,他看着仔细上药的少年,心里五味陈杂,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苏子真吓了一跳,差点把整碗药倒在裴厉的伤口上。
“裴厉哥?”苏子真试着抽手,没有抽出来。
裴厉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把苏子真的袖子往上一推,就露出几道鲜红的伤痕来。
伤痕还带着点血,显然是新伤。
少年露在外面的皮肤风吹日晒粗糙又黑,手臂上的皮肤常年不见光,白皙细嫩,更显得那几道伤痕狰狞可怖。
裴厉拉着苏子真的手臂,又把他的袖子往上推了推,就见到了不少发白的伤痕,那是些旧伤好了留下的痕迹,这种痕迹要等过了冬天才能消。
“他们打你了?”裴厉的口气不善。
苏子真用力抽回手,把袖子往下一捋,一个劲摇头:“不重的。”
他看上去很难过,也很害怕,裴厉虽然才认识他不到一天,未曾深交,也不了解他的人品性格,但只看这幅模样,就知道这孩子快被折磨出毛病了。
被虐待,被欺凌,无处可逃,无人可依,还想活着,就只能忍啊忍,到后来,被打得轻一点都可以让他心情畅快些,若是哪天不挨打,就每似过年,只要不欺负他,就是对他好,那些生而为人本就该有的权利,却成了仰求的福祉。
这不对。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个数轴,正常人从零开始,往前争取为人的更高追求,而苏子真却是在负一百的位置,追求的,只是做个人。
长此以往,这孩子就完了,欺负他的人会变本加厉,而他只会一再降低底线,又一次次破灭微不足道的希冀,最终被碾入污泥,永世不得翻身。
要想改变少年悲惨的命运,首先要帮他夺回做人的权力,一株小苗,只有放在阳光下才会成长,若是在黑暗中,就算给他再多肥料再多水,都无济于事。
最该救的,是他的灵魂,和自尊。
于是裴厉扯过苏子真的手臂,重新把袖子撸上去,手指蘸了碗里的药,抹到伤口上。
他从未照顾过人,见苏子真在他手下抖得厉害,还以为他是疼的,想要解释,又想起裴厉的人设,怕突然的友好会吓到他,毕竟这孩子已经如此脆弱,见着饿狼已经够害怕的了,若是这饿狼还笑……怕不是要日的一声抽过去。
于是他只好凶巴巴瞪他一眼,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道:“忍着,老子给你脸了。”
苏子真咬着牙,眼睛红红的,又不说话了。
抹完一轮药,药丸也空了,苏子真逃也似的飞奔出门,只留下一句话:“我明天再来给你换药。”
裴厉还想说什么,却见这人兔子似的一下子就没了影,只好作罢,他剥了一粒板栗扔进嘴里,板栗不太甜,凑合果腹而已,又想到苏子真的家境,或许是连这样的板栗也吃不上几个,他便再也没了胃口。
直到半夜十二点,他突然被系统的机械音吓起来。
【读者满意度结算:第一日,得分点三处,扣分点一处,总计2分。】
裴厉一下子精神了,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问道:“能具体说说得分点和扣分点吗?”
【得分点1:主动为主角澄清争夺板栗导致您断腿一事的真相,得分点2:为主角上药,扣分点1:家里太脏乱差。】
裴厉一下子就恼了:“家里脏乱差又不是我造成的,这和我拯救主角有什么关系啊!”
系统装死。
原来是个讲不通道理的,他翻了个白眼,又问:“请问你以后每天都会十二点把我叫醒吗?”
【您可以自己设置结算提醒服务。】
裴厉摸摸下巴:“就改在晚上九点吧,我可不想每天半夜十二点被吓起来。”
【您已设置成功。】
霍,这点倒是挺人性化的,裴厉重新躺下翻了个身,美滋滋想,得分虽然不高,但至少另一条腿是保住了。
算是一种安慰吧。
他睡得香了,而此时在村子边缘的小房子里,苏子真终于做完了一整天的活,躲进放柴火的棚子里,给自己盖了一件旧衣,和衣而卧。
每天繁重的劳动让苏子真苦不堪言,每天都非常疲惫,就算在漏风的柴房里,硌人的地面上,还带着一些冷,他也能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
可是今天的苏子真却罕见的失眠了,他躺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看。
白日里血红的伤痕表面,盖了一层药汁,已经干涸了,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褐色,看上去很脏,可是他就是觉得看不够。
他失去母亲已经十四年,这十四年里,他把每一个对他有一丁点好的人都记在心里,再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拿出来反复琢磨,告诉自己世间还有美好的事情,只要努力活下去总能遇到。
事实上,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事,一直以来也只有三件,一件是母亲温暖的怀抱,第二件是曾经给他半个窝头的老婆婆,第三件是童年河边洗衣差点掉水里,被人拎着衣领拖到岸上,那人还拍拍他的肩,说别怕。
而那之后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是善意和爱的空白期,他的生活一片黑暗,往昔的三桩美好也都褪了色,连母亲的面孔都模糊不清,他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直到今天,村子里要绕着走的那个霸王,因他受伤而愤怒,为他上了药,还有那故作姿态的凶恶……
苏子真数了数,他今天可算是一下子获得了三件美好呢。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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