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纤柔茸茸,暄腾的将花草都润酥了枝条,翌日晴方乍好,映出朱红色的一片天地来。
魏经州从诏狱里出来,姚公公那边伺候的只有几个小太监,打几下吓唬一顿就哭几赖尿的招供,没用的货色。
他从宅院暗道里下去,许久才又上来,屈指在桌面上敲击,按照这个思路来看,姚公公的死还真的像巧合,但太巧合,就是问题,站直身体看向灼眼的光线,暗道,这场雨也来的太巧合。
雨水,能把一切痕迹全部冲刷走。
徐灯此刻正揣着袖筒子听新官上任三把火,春喜新接大监职务,碍于之前是出事的,初次接任,定要肃肃旧日风气。
司苑的太监们都站在明耀耀的太阳底下,晒的像发霉的蘑菇,徐灯来时便猜到要受遭罪,选了个夹角的阴凉地,冷漠的眉眼敛下,不与旁人交谈,也不四处张望。
旦喜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同时揣着手,不知沉思什么。
将所有人晾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春喜那张漂亮脸蛋才露出笑容,他惯会说漂亮话,甜腻腻的,像某种事后。
奈何,人家品阶在那,稳压一头。
“大家伙也知道,我是从姚公公接的这摊活,责任大,而且别人都盯着,你们别出错,错了的话,咱家可要罚,别搞那些小动作,否则真捅出篓子来,谁也救不了你们。”
春喜初来乍到,还得继续用姚公公剩余的人马,率先想到勾结拉拢的就是徐灯。
徐灯在姚公公手底下做了四年,主管花草种艺,人老实,来弥勒佛这投诚的事闹的很开,总之两边不是人,树倒猢狲散是句古话,他却实打实的做出来,挺让人心寒的。
所以,徐灯没有退路。
春喜看中的也是这点,干爹把局都给他做完了,享用成果便可以。
徐灯被叫过来,春喜模样俊秀,在东厂很出名,听说当初爬上弥勒佛的床榻可遭了不少罪,后头也算苦尽甘来,但这些艳闻,徐灯真没任何心思。
他眼里,只有权利。
春喜坐着,颇有些威风,“徐灯,你可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拿捏的风范把弥勒佛学了个十成十,可弥勒佛做这种事,是真佛下凡,他呢,倒像庙台上的猴子弄洒了油灯,总有种故意之嫌。
徐灯只道不知。
春喜笑盈盈的说,“昨个儿我说了,定会关照你,你做那些花花草草也够久了,不如放一放,我看看什么好的位置再给你。”
这句话可不是商量,直接让他放下手中的权利。
徐灯仍旧清清冷冷的,不见丝毫抵抗,也不谄媚,这幅模样倒是挺出乎春喜的意料,从去姚公公那开始,他便观察着这个人,表面像无欲无求,内里不知道怎么狡诈呢,但,也逃不出他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等春喜去跟弥勒佛撒娇的时候,徐源才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批评道,“你做事太急躁。”
春喜依偎过去,娇娇俏俏的嘟囔,“干爹,别以为我蠢,我心明镜呢,都骂我是婊子上位,切,那也算我的能耐,是不?”
徐源乐呵呵的,手中的力道忽而大了些,目光锐利直逼向弯曲的人儿,吐气都是硬的,“你有什么能耐?”
春喜眼中闪过惧怕,到底还是乖顺的匍匐下去,后背惊的瑟瑟发抖,弥勒佛也是有怒火的。
等春喜再度出现在徐灯面前时,徐灯正蹲在地上挑拣花根,一簇簇的海棠朵朝下坠着,根系有些好,有些不好。
窸窣的阳光洒下来,春喜眯了眯眼,忽然发现徐灯长的挺带劲儿,侧脸清冷,这身段呢,瞧上去也不错,露出的一截手臂白皙如玉,若开发开发,定是个美人坯子。
春喜琢磨着如果把他献给弥勒佛,会不会得到更多好处?
或者可以一试,眼底闪过一抹嫌恶,等攀上更高的枝,就用这人顶上。
他可不乐意再伺候那个老畜生。
徐灯没错过春喜眼底的算计,擦干净手,将账册交上去。
“这是春季新入的各种花草树木品种,还有需要替换的花圃。”
这摊活呢,说难也不难,但细讲的话,不太好入门,春喜以为很容易,直接把徐灯使唤到外边儿去干脏活。
徐灯手底下的太监平日里还算听话,其中一个走过来问,“徐公公不拖肥?”
“肥料暂时够用。”
那人点点头,继续干自己的活。
雨过天晴,坤宁宫里要举办赏花会,这可是大事,徐源亲自过问,春喜嘴上功夫了得,倒也整的像模像样,这个时令花开的最好,这次主要以山茶花为主,皇后娘娘稀罕这个,尤其叠色的更欢喜。
春喜越过徐源,亲自搬过去几盆献上,而那天,恰好太子殿下也在,隔天,春喜就被锦衣卫抓了。
与此同时,徐灯在巡夜的时候被一掌击晕,也送去锦衣卫诏狱。
后颈疼的厉害,喉头干涩,口腔里有血腥气,徐灯咬破自己舌尖努力保持清醒,耳边终于能听到声音了。
“魏百户,人抓来了。”
魏经州吗?
徐灯胸腔里的气弹涌动的更旺盛,出了这么大的事,职位都没降吗?
锦衣卫的管理还真够松弛的。
旁边的春喜像是正在遭受酷刑,哭的嗓子都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没接触过姚公公。”
“你们问我,不如问徐灯,他以前就是姚公公的手下,而且当天他也去了,你们凭什么只审我?”
要不说呢,春喜就是一张嘴厉害。
轻而易举的转移目标,徐灯耳边传来魏经州的声音,很冷,又暗含威胁,“我问你,你回答就是。”
春喜再次爆发剧烈的疼痛声,类似于摊平的肉在火热的铁片子上翻烙,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嚎叫,瘆人又让人心内不由发寒。
许久,才传来春喜的气音,完全没了平日的甜腻,像被抽掉筋骨一样的没力,“我真的不知道。”
徐灯眼皮沉重,脑子里清明的猜想,魏经州在找什么东西?是姚公公那里的?
正思考着,迎面泼过来冰凉的水,冰块稀里哗啦的掉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尖锐的冰块砸在徐灯脸上身上,疼痛骤来,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叫。
睁开眼,入目是秦明那张黝黑的面孔,“老大,他醒了。”
徐灯将视线聚集在旁边的春喜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惊异。
弥勒佛偏袒的意思很明确,直接把春喜拔高到大监的位置,让锦衣卫动不了他,这层保护色上的正是时候,只是没想到,锦衣卫如此霸道横行,丝毫不把东厂放在眼里。
春喜被绑在十字铁架子上,身上被火钳子烫出来一块又一块的烙印,几乎没有个好皮的地方,最骇人的是,他的脸上还有一块,血淋淋的散发着烧焦的味道。
怪不得刚才叫的那么惨了,春喜往上爬最重要靠的就是这张脸和这幅躯体,若是这个没有了,恐怕日后生死难料。
啧,只风光了五天。
魏经州审过的太监有很多,近几日更频繁,但眼前这个是第一个让他另眼相待的。
徐灯很冷静,即便浑身湿漉漉的,那双眸子却很亮,尤其和自己对视的时候,仿佛暗含什么深仇大恨般诡异莫名。
的确是很深的仇怨啊,徐灯觉得天道不公,凭什么魏经州的运气这么好,凭什么自己的运气这么糟,真是糟透了。
魏经州从阴影处站起来,待走近,徐灯才看清他手中拎着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鞭尾倒钩,明显带着尖锐的利爪。
秦明想接过来,魏经州歪了下头,本能觉得徐灯应该知道些什么,东厂那边的四佛都不是傻子,余光瞥眼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春喜,再次眸色阴沉的看向徐灯,或许,这个人才是关键。
毫无预兆之下,一鞭子顺着徐灯侧脸擦过,下唇被刺破,瞬间涌出来鲜血,从下巴直至胸膛全部划破,布料翻开,伤痕暴露在空气中,眩光打在鞭尾,反射出猩红的颜色。
徐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窈冥黑亮的眸目阴狠歹毒的瞪向魏经州,口腔里的铁锈翻卷激涌,暴戾乱冲。
魏经州用鞭柄拍打两下掌心,撩起眼皮看向俘虏胸口上的伤痕,血的颜色让他的瞳孔不由放大,好多天没杀人,手都痒了。
“看到他的下场了?”
声调抑扬顿挫,低沉悦耳,却听在徐灯耳里堪比青面獠牙的野兽,“有什么要说的?”
徐灯在心里冷笑,诈他?
吞咽下去腥气的苦水,他的喉结很小,玉白的凸起处拉扯间很疼,“魏百户想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
魏经州又觉得没意思了,东厂这帮阉狗全是没用的废物,啪的再次甩过去一鞭子,这次是完全交叠在刚才的伤口之上,连落下的皮-肉绽开声都清晰嘹亮,好听。
徐灯仍旧没有发生任何声音,疼痛让他眼前发生残影,模糊不清,挤出清泪。
魏经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姚公公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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