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残局耽搁了一日，习修笑和商队诸人将尸体安葬，清扫血迹。花伊也抵达此地，和崔晓等人一起跟着跑前跑后忙来忙去，只有乌刃坐在屋檐，抱着胳膊看这群人折腾压根没必要的事情。
所以李闻云和文覆舟二人，如果想找人说话，自然也只能找到他了。
女孩们相互打趣着坐到屋脊，也是觉得这屋顶是一个好地方——建在镇中最高处的楼房，往下看去，晨雾当中的活水镇一览无余，如此的破旧、沉寂，埋藏着太多人的一生，与或许永远都会不为人知的秘密。
乌刃忽然站起身来。
“抱歉。”他向李闻云说。
“为了什么？”
“所有。”
李闻云摇摇头，已对前尘往事不再纠结。或许过往经历带来的习惯与伤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摆脱，但她总能治愈自己参差不齐的棱角——是啊，棱角并非天生就有，而是要么在持续的磨损、要么在一次强烈冲击中造就的，要做的不应该是磨平，该是治愈才对。
况且，伤害她的人并不是乌刃，这人归因于己，不设防备，约是觉得李闻云若能发泄出来便可至少好受一点。这是弥补，但是他为什么要弥补？为了没能制止他本就无从选择也制止不了的事情？李闻云摇着头，发出人小鬼大的叹息：“唉，男人啊……”
困惑从乌刃眼中流露。
文覆舟已经拍着腿大笑起来，猜测着他现下的表情：“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习惯。”
“你又为什么站这么远？我们俩也不吃人。”李闻云道。
于是这人犹豫一二，走到二人身前。女孩们坐着，他单膝落地蹲下，以为她们有事要说：“怎么？”
李闻云伸出幼小但已不稚嫩的手：“手。”
乌刃摊开满是疤痕的手掌。
“你能帮我找到一套笔墨纸砚吗？”
“……可以。”
由幼小的一方牵引，两双手握在一起，李闻云在心中以其作为象征，同过去的自我和解，不原谅过去也没关系，但她再也不想为那些事情耗费哪怕一点多余情绪了。不能让过去的错误把现在也变成错误，她做出这个决定，忽然明了，过去、来源都不重要，“我”是“我”，仅此而已。
“你的手怎么冷得像冰块一样。”李闻云嘀咕着，一抹狡黠的笑容在脸上绽放，抛开负担后莫名的高涨情绪促使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和文覆舟对视一眼，确保对方已经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乌刃在两个女孩对他头发的作弄下，窘迫地跃下屋檐，正与搬东西回来的崔晓打了个照面，被拉走干活去了。临了，女孩们听见两人的声音渐远。
乌刃说：“她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好事。”
崔晓急急忙忙，拽着人就走：“那当然，萧九华除了懒点之外没有什么缺点了，不然我能放心吗……”
女孩们在屋顶上大笑，过了一会方才笑声暂歇。
文覆舟想起正事，问道：“你之后什么打算？”
“回继德山上，再待几年。”李闻云握了握拳，“我还不够强。况且……也已经基本搞明白了过去的事情。你呢？”
“我？我大概会……在江湖游历一段时间吧，跟着他们商队走走，师兄总算有良心一会，把盘缠给了我。”
“说来……筹措江湖人的老前辈是你师傅这件事情，已经告诉我们了——不过你师傅究竟是谁？”
“陈棉笛。”
李闻云吃了一惊：“陈棉笛？如今江湖第一的位置为了此人一直空置，约有多少年了……传言要么说其死了要么说其武功尽失，有很多人因为各样理由，暗地里或明面上都在找寻，怪不得你之前一直三缄其言。”
文覆舟则点点头：“师傅之前确是为了一些事情自废武艺，不过近几年……嗯，我只跟你说。会昌元年从西北开始，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蔓延，她老人家去年去过一趟，回来后这么和我说，精神也矍铄不少，却叮嘱我和陈林雨说不要往西北去，似乎有些危险将要在西北萌芽。”
“我会记住的。”
晨雾渐散，商队的人都在整备行囊，预备午间启程。凉风轻拂，万里无云，是个艳阳天。
“你的刀。”文覆舟忽然道，“要不要给我看看？或许……我能够在路上，找到修好它的方法。”
李闻云稍作思量，便将整把刀自腰后解下，其中玉刃碎片在鞘中咔咔作响。她递给文覆舟，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把它当做临别礼物送你。你拿到的刀谱，本也该是用这把刀施展最为合适。”
“那……”文覆舟从袖中甩出从过去陪伴自己至今的短刀，握在掌心，也递了出去，“这把送你，我会好好珍惜。”
习修笑将东方胜枫带在队伍里，一起带走了。
虽说此人说自己当时拼命赶来，只是憋了一口“不想再被利用”的气拒绝了一次同行，不过习修笑听完呵了一声，说他眼下就算回到长安也会被治罪，三言两语将人劝服。习修笑说自己本身很有富余，不介意带这么个孩子从零指教，又谢过李闻云，赠她足够盘缠与一匹快马，便在此告别。
临行前，崔晓拉着李闻云双手，同她说了一长串的叮嘱，另外讲了一些近年来的江湖事情，竟然也同样说不要往西北去。直到李闻云说自己会直接回九刃教，方才放心一些。
待这大队人马走出活水镇，这里又成了空旷寂寥的死镇一座，据习修笑所言，这几年都在不停打仗，过几年可能圣人连寺庙都会下手以补亏空，这里的废墟实在是不会有人来管。
牵马走在残垣断壁之间，李闻云又走到了沈秋兮的墓前。她盘膝而坐，自怀中取出沈秋兮的那本手记，手指摩挲着犹豫片刻，还是将其打开。
她从头到尾再翻过一遍，更年幼时的快乐与幸福还历历在目，近乎就在昨日，回忆过去有如幻梦，细枝末节模糊却又清晰。李闻云将这手记从头翻到尾，从显然稚嫩张狂的言语词句，看到最终记下的所有关于自己的事，目光渐而柔和，忽然将乌刃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笔墨纸砚在面前摊开。
在九刃教的这三年里，她不光学武，文也未曾落下，补回被耽搁的这些年十分辛苦，读书识字或浅浅吟诗作赋早已不成问题。李闻云研墨提笔，稍作沉吟。
手记中有沈秋兮一直未曾写完的一首短诗，搁置已久，她想将其补完。
这诗可能是白门灭亡，他带着李闻云隐居后不久写的，穿插在对于李闻云的记述之中，字迹间反而隐有更靠前时的少年意气，没有完成。沈秋兮虽写了手好字，实际不善诗词，写得粗浅，不能称为佳作。李闻云也是一样，她知道自己写得可能会不够好。
不过是不是所谓佳作又有什么关系呢？李闻云想着，想着他的音容笑貌，提笔落墨，一气呵成。接着，她将东西收好，取出同样是从乌刃那里拿来的火折子，将手记在坟前点燃。
她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马，向宽阔的原野纵马前行。
正在燃烧的手记摊开，仰面朝天。沉迹旧墨，连带着崭新的字迹化作灰烬一捧。只有微风拂过，记住了每一滴墨的走向痕迹：
新篁旧岁凭栏望，遥眺枯枝不再逢。
往事佐风随酒散，愿同天地笑言终。
暖阳云淡凉风爽，闲适宁和身不躬。
轻雪飘摇蒲扇晃，朗声大笑尽明通。
下一本写什么好呢？还没有想好……总而言之，欢迎留言评论，告诉我你的想法！[让我康康]
更新一下：有没有下一本书我也不太确定，嗯……有点挫败……总之，尽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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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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