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眠当然反对。
宋映微犹豫了一会儿，从朝眠背后站出来，仍不敢看对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邪，只拉着朝眠的手说：“我留下陪你，也有个照应。”
朝眠一怔，紧紧握住她的手，看向男妖的目光充满坚定，语气平静地道：“一个都不能留下。”
男妖表情狠厉道：“那就一个也不能走。”
朝眠两条弯眉紧锁着：“为什么？”
男妖心有疑虑：“若不留一个人质，你跑了怎么办？”
朝眠无语地笑了一声，面不改色扯谎道：“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既没有法术，又不会武功，如何走得出你这结界布使，滚滚雷行的府门？”
男妖自是不信朝眠的话，高抬下巴，低着眉眼道：“你连上品灵丹都能练，谁知道你还有没有藏拙？”
朝眠做出不可置信的样子，“藏拙？我若真有逃出去的能力，早就走了，会在这跟你扯聊半天？”
男妖仍有自己的说法，“你不走是因为你想救人。倘若你再不答应，我就将他们全都杀了，再把你关起来，日日折磨，用法术吊着你一口气，叫你求死不能，看你答不答应。”
朝眠被他震住，这伙妖吃人肉，用人炼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还做不出？
宋映微见他们一人一妖争吵不休，颤颤开口：“没，没关系的顾姑娘，我......”
朝眠拉了宋映微一下，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宋映微只好又将话咽回去。
她知道朝眠是在为她争取离开的机会，可那妖邪态度强硬，她唯恐朝眠争取不得，反而因为她连累了其他人。
男妖看了看宋映微轻提嘴角，双手摊开又看向朝眠，说：“你可听到了，她自己也愿意。顾姑娘，我一向敬重有本事的，特别是在丹药一学有造诣的，实在不愿折辱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朝眠喉咙一哽，脑中飞速运转。
半响，她一咬牙，看向那男妖，吞吞吐吐道：“其实......”
男妖见她扭扭捏捏，冷声扬眉问：“其实什么？”
朝眠豁出去一般，快步来到宋淮宁身旁，说：“其实，我这两天与宋公子朝夕相处，已心悦于他。实在不能忍受与他分离三年，若要留人质，便留下他吧。”
宋淮宁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闻言脸色一变，目光带着讶异和一丝深不见底的阴寒，瞬时看向朝眠。
他抽出手臂，浅色瞳仁中情绪深沉，声音有些低哑道：“多谢姑娘青睐，在下已有心悦之人，姑娘慈悲宽厚，定不会夺人所爱。”
素然一副拒朝眠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朝眠微微蹙眉，那妖铁了心，宋淮宁若不留下，就是宋映微留下，宋映微胆子小，身体弱，以后逃跑恐有不便。
宋淮宁是这群人里头武功最高，胆量最大的，怎么看，都是他留下合适。
但他不愿意，朝眠有些为难了。
男妖也看出宋淮宁的抗拒，忽然笑了，对朝眠道：“顾姑娘人美心善，聪慧过人，他竟如此不识抬举，要不要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男妖手中聚起妖力，目光锁定宋淮宁。
宋淮宁瞥了男妖一眼，不疾不徐道：“顾姑娘心怀大爱，舍己为人，怎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去害人，你如此行事，不是帮她，反是害她。”
朝眠听完，都想给宋淮宁鼓鼓掌了，这是诚心夸她吗？分明是把她架向高处，好方便自己脱身保命。
此子胆大心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只能是他，朝眠当机立断地决定了。
“我还真不是心怀大爱之人，平生就爱抢别人的东西。”朝眠说完，看向宋淮宁，咬字极重，“宋公子，你留定了。”
宋映微犹豫几秒，靠近朝眠说：“顾姑娘，不然还是我留下......”
朝眠看看宋映微，心中怜惜一叹。
这傻孩子，当真看不出她的好三哥毫不在乎她的性命吗？现在有人把活命的机会送到她手里，她竟还想着推出去。
朝眠看一眼冷漠无情的宋淮宁，又转向男妖，坚决道：“宋公子留下，其余人离开。”
宋淮宁的去留被朝眠一口定下，她慢条斯理看向宋淮宁，发现这人眉宇低沉，除此之外，再无一丝其他的异样。
男妖疑惑地问：“你当真心悦他？不管他心有所属？”
朝眠一脸坦荡：“当真。”
男妖有些失望，思量一番应下：“那好吧，等丹炉修好，你练出第一批上品灵丹，我就放他们离开。”
朝眠犹豫片刻，又问：“你府上还有多少人？”
这种小事男妖不清楚，他侧偏头指向身旁的黑兔妖，黑兔妖立即回道：“算上顾姑娘，共有十六人。”
朝眠想也不想说：“那现在把关在其他房里的十一个人都放了，留下我们五个，待灵丹练成，再把除我和宋公子以外的三个人送走。”
男妖头疼地看着朝眠，语气颇无奈：“你真是一步也不让我。”
朝眠眯着眼微笑：“还请放人。”
男妖脸色不好，招了招手，吩咐妖奴道：“去将那十一人都放了。”
他手下一只□□妖领命，欲往外行。
朝眠匆匆上前，截住正往外走的癞蛤蟆。
“且慢。”
癞蛤蟆转过身，朝眠看得太阳穴直跳。离得近了，这张脸的冲击力更强，脸上坑坑洼洼，满是泛着绿光的疙瘩，还留着腥湿的粘液。
男妖不耐，眼刀刮在朝眠身上：“又怎么了？”
朝眠转身，盯向模样还算标志的男妖洗洗眼。她说：“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离开才能放心，你可召出浮观镜，让我看着他们安稳下山？”
盯了须臾，朝眠又觉得这男妖的感观也不太够，根本洗不净那只癞蛤蟆留下的恶寒。所以她又转看宋淮宁，才觉得真正的目清心明了。
男妖表情略古怪，细细打量朝眠的侧颜。
朝眠察觉到他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掩饰般清了清嗓子，找补道：“我看一些编撰的游记上，有浮观镜这种术法的记载，你应该也会吧？”
男妖沉默，目光一直停留在朝眠身上，看得朝眠不由紧张起来。
半响，她听见男妖说：“我的浮观镜，无法照到山下。”
朝眠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缓缓松懈。又想到，这厮竟连山下都无法照见，简直废物一个......
朝眠偏头，在男妖看不见的地方，她眼底的嫌弃转瞬即逝，但正对着她的宋淮宁，还是全然捕捉到了。
男妖接着道：“不过姑娘放心，我会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失言。”
朝眠沉默。
讲实在的，她作为一个说谎不打算草稿，连天帝都蒙骗过的小仙，大多时候，实在无法完全信任别人。
更别说她现在面对的还是一个杀戮成性的妖邪。
但这一次由不得她不信。
朝眠与男妖四目相对，表情分外严肃，天生轻柔的音色，却也蕴含无尽力量。
片刻，她缓缓道：“自是信的，公子万不要让我失望。”
男妖笑了笑：“无论做什么交易，都要实心实意，才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姑娘说对吗？”
朝眠脸上有了笑容，应声道：“公子说得极对。”
她笑得纯良天真，宛如不染世俗的无知少女。
心里却道，对个屁！包害你的。
那只癞蛤蟆妖这才出去，不时，关在其他地方的那群人被它带了过来。
一众妖和人，移步至院中的空地上。
作为妖物餐食的凡人，都被关在厨房里的铁笼中，他们日日看着同伴被开膛破肚，蒸炸煮炒。早已被吓破胆，折磨得精神恍惚。
男妖召出浮观镜，伸手一挥，念了个口诀，将那些人的记忆都抹去，再把他们瞬移到净和观附近的平地上。
而后，他收回法术，浮观镜也消失。
男妖看向朝眠，问：“这下你放心了？再远，我也无能为力。”
朝眠闻言，笑着望向男妖，和声说道：“打扫厢房，准备素宴，谢过公子。”
少女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浅浅一笑撼动人心。
宋淮宁无意瞥向朝眠的侧脸，怔愣一瞬，心中突然上升一股烦躁阴郁的情绪。
男妖看向身后的妖奴，吩咐道：“都没听见姑娘发话吗？还不快去！”
三五妖怪一窝蜂跑了，朝眠想起什么，忙冲他们大喊：“莫要用做人的锅给我炒菜！！！”
男妖一惊，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一时无法停下。
黑兔妖狗腿地高声回：“姑娘放心，小的们这就下山去抢......啊不，去买一口干净的锅来。”
男妖一揽身侧的女妖，温香软玉在怀，他笑里带着□□，眯着眼看向朝眠，说：“姑娘可在府上四处转转，厢房收拾干净，会有小妖领你过去。”
他怀中女妖，对朝眠也全然没了昨晚的轻待，动作妩媚，向朝眠行了一礼。
朝眠对女妖颔首一笑表示回敬，又对男妖客气道：“公子慢走。”
待那男妖真得走远，朝眠才变了脸色。
余下两个凡人，皆不敢在妖府走动，向朝眠道过谢之后，老老实实回了柴房。
宋淮宁和朝眠都没有要回柴房的迹象，没人说话，空气中结着死寂的气息。
宋映微先行一步离开了。她心里很清楚，刚才朝眠说喜欢她三哥，只是为了让那妖精换个人质而已。
宋映微往柴房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朝眠和宋淮宁走远的背影。不免为他们的以后感到忧虑，同时心中也掺杂着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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