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通往园林的小路，泛着幽紫微光，两边树木将残阳也挡得严严实实，尤其阴森恐怖，这几天分明也没下雨，土地却是湿粘的。
朝眠满裙泥泞，拖着裙底累赘走在泥汤上，裙摆一点真色都没了，连鞋都是沉的。走在前面的宋淮宁，也比朝眠好不到哪里去。
朝眠盯着宋淮宁的背影陷入沉思，刚被放行，这人就敢在妖府随意走动，就不怕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惨遭灭口吗？
朝眠敛敛神色，换上温和可亲的笑脸，小跑两步跟上宋淮宁，嘴里喊道：“公子——且等我一下。”
宋淮宁顿了顿，方才转过身，看向朝眠问：“顾姑娘何事？”
朝眠长睫一颤，眨眨眼，略带几分打量，盯着面前的人。宋淮宁一派平和，表情好似有些茫然疑惑，温润尔雅恰到好处。
朝眠微笑道：“公子一人在妖府穿行，不害怕吗？”
宋淮宁不着痕迹，把话又推回去：“不是还有顾姑娘吗？”
少年肤白似雪，不同于朝眠气色红润的暖玉白，他是病恹恹的苍白，衬着那张绝色面孔，倒有种破碎之美，也会令人对他产生一种任人宰割的错觉。
朝眠直视宋淮宁的眼睛，那双在光下颜色接近于金黄的眼眸，现处于暗沉环境，也是浅浅的琥珀色，看着懵懂纯良。
朝眠上前，与他并排走着，忽然突兀地问：“你可怪我吗？”
宋淮宁心里清楚朝眠问的是什么，脸上却露出费解的表情。
朝眠懒得装了，笑里有些冷淡：“你可怪我将你拉下水，把活命的机会给了宋姑娘。”
宋淮宁答得滴水不漏：“顾姑娘多心了，若不是你，在下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朝眠觉得冷，将手缩进袖子里，解释般说道：“你有武功护身，胆子又大，自是比宋姑娘留下更妥当。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宋淮宁神色不显，朝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信。
走到分叉路，宋淮宁先行一步，朝眠却选了另一条路，惹来宋淮宁的侧目。
朝眠也看向他，不忘嘱咐：“别靠近围墙和大门，上面设有结界，一旦触碰，即刻有雷劈下，能将人活活劈死的。”
宋淮宁若有所思：“就像之前那五人一样？”
朝眠蹙眉，宋淮宁的神情，仿佛是在跟她阐述用膳就寝这类小事，情绪平淡得不像话。
若连同类的性命都惘顾，那就真不是一般的冷血了。
宋淮宁似乎没看出朝眠眼中的沉凝，淡淡说道：“多谢顾姑娘相告。”
朝眠没再说什么，走上石子路，跺了跺鞋上的黏泥，留下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轻慢的脚步带动着裙摆飘动，宋淮宁斜睨半响，抿直唇，也离开了。
相谈一番，朝眠心里泛起冷意，不过仔细一想，这倒是也有好处，恶人还需恶人磨，他得把裴顷虐成什么样？
朝眠走走停停，在妖府磨蹭了半个时辰，等她回到柴房的时候，宋淮宁以经回来很久了。
黑兔妖也在其中，见朝眠来了，笑脸相迎道：“姑娘总算回来了，我们都等着您去厢房呢。”
朝眠点点头，转向屋里的人，歉意一笑：“真是不好意思，一时没留神，回得晚了些。”
高瘦男子忙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您对我们恩重如山，别说等上一会儿，就是等上几天又如何？”
朝眠不知如果接话，干笑着点点头，她又看向黑兔妖，说：“请带路吧。”
一行人，一只妖，同往廊中走。
黑兔妖凑到朝眠身边，低声与她言语：“姑娘，昨日可是我将您引荐给爷爷的。”
黑兔妖把朝眠带到男妖面前时，可没料到朝眠的能耐那么大，能让它爷爷如此重视。
现在朝眠得了道，它这个牵线搭桥的，是不是也得有点好处拿？黑兔妖眼中满是奋然的光亮。
话被引起，朝眠又记起，这蠢妖怪当晚将妖风拳砸在她腰上的事了。
朝眠转向黑兔妖，明眸皓齿的面庞上，带着柔和笑意，道：“往后你若是听我的话，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家爷爷曾经炼丹，你可能捞到一星半点？”
“这......”黑兔妖摸了摸脖子，“丹药珍贵，那里轮得着我们。”
朝眠早有预料，看那死妖跟她讨价还价的架势，就知道不是个大方的。
她装模作样咳了一声，黑兔妖立刻看向她。
朝眠做作地一笑：“我手里头掉些草药喳，都比你爷爷一百丸丹管用，届时送你几丸吃可好？”
黑兔妖一听，瞬间欣喜若狂，直冲朝眠作揖。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天大的好人！大善人，大大大美人！”
朝眠淡笑问：“你个化不成人形的小怪，可能分清凡人美丑？”
自是......分不清。
但兔妖不承认，点头如捣蒜：“分得清，分得清。”
朝眠也不拆穿它，慢行几步，待宋映微跟上一起走。
黑兔妖见状也要凑来，朝眠连忙将它赶走，催促道：“你快去前面引路啊！”
又怕兔妖看不懂她的表情，朝眠故意将恐吓做得夸张了些。
落在旁边的宋映微眼里，简直跟一个像大人龇牙，却毫无杀伤力的孩童一样，但还真就震住了兔妖。
它抽抽鼻子，唯唯诺诺走在了最前方。
妖奴们收拾出两座院子，离的极近，只有一墙之隔。
兔妖指着一座种着漂亮花草，奢华宽敞的院子，点头哈腰对朝眠说：“姑娘，您住这儿。”
朝眠轻轻点头，兔妖谄媚地一笑。转脸看向剩下四人时，它的语气又恢复了轻怠和不耐，冲隔壁那座空荡荡的院子，抬抬下巴道：“你们住这里。”
说罢，它忙又看向朝眠：“姑娘，素宴已经备好，用刚买的新锅做的，一点荤腥不沾，可传膳？”
朝眠想了想，说：“传吧，但我要在他们院子里用饭，饭要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吃才好。”
黑兔子爽利应道：“好嘞，小的就去办，姑娘先歇着。”
宋映微他们的这座院子，虽不如朝眠那里漂亮华丽，却也干净宽敞。
几人在院中凉亭下落座，正好五个石凳，围成一圈。
朝眠左右两侧都是女子，她不顾形象地扯了扯衣襟，两日没洗没擦，还在稻草里睡，身上真是难受极了。
朝眠低声与宋映微抱怨：“这些妖怪，简直把人当牲畜养了，我吃完饭定要好好去洗个澡，你要陪我一起吗？”
宋映微顿时红了脸，她一个闺阁女，哪会想到朝眠这样口无遮拦，当着男子的面说这些。
宋映微瞥了一眼在场的两个男人，宋淮宁倒是风轻云淡，那高瘦男人听见之后，满脸通红，差点头顶冒烟。
朝眠还要开口追问，宋映微一把拉住她，引开话题：“那个......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菜啊？”
朝眠双手撑着下巴，有些担忧地看向宋映微，猜疑说：“兔子爱吃胡萝卜，不会是胡萝卜宴吧？坏菜了，厨房里的都是些什么妖？若是些蛙类鸟类，往咱们菜里放虫子怎么办呢？”
宋映微怔了怔，对朝眠的年纪有了实感，十五岁的小妹妹，该是这般古灵精怪，活泼可爱。
她笑着道：“不会的，若是有虫子，我们怎么会看不到呢？”
朝眠觉得言之有理，放心了，对宋映微笑笑，神态尽显娇憨。
不足一刻，黑兔妖带着几只妖来了，它们一同端着盘子走向朝眠。
黑兔妖吆喝道：“姑娘诶——菜来了！”
这雌雄难辨的声音着实响亮，朝眠看过去，见黑兔妖身后的那几个，不由扬扬眉。
一猜一个准，厨子还真是鸟。
朝眠一手拉着宋映微起身，一手把身旁另一位女子也拉起来，往厅外走。
“吃饭要先洗手。”
黑兔妖眼力极好，连忙小跑两步把菜搁在凉亭的石桌上，而后快跑到井边，殷勤道：“我来打水，姑娘，力气活让我来吧！”
朝眠侧开身，礼貌道：“多谢了。”
黑兔妖袖子一挽：“姑娘客气！”
饭毕，皎月高悬于夜，璀着点点星光，甚是赏心悦目。
朝眠如愿以偿洗了澡，换了衣裳，干干净净一身，却又睡不着了，半夜爬上墙头赏月。
暮色幽静，不算高的墙头，爬了半面墙的沿壁藤，朝眠开始担心起里面有没有蛇虫。
想着想着，内心不禁生怯，朝眠正欲翻身跳墙，忽然听见下方不远传来一声响动。
左侧院子里的一间厢房开了门，宋映微走了出来，抬头看到墙头上坐着的朝眠，无不惊喜道：“顾姑娘，你也没睡啊。”
朝眠双腿旋转一圈，翻到宋映微的院子里，边走边说：“是啊，你也睡不着吗？”
朝眠与宋映微相坐在廊下，观着月色，聊起闲天，一直聊到后半夜。
朝眠才觉得困了，告别宋映微，回到自己厢房，脱了鞋子和外衣，上榻休息。
三层床幔掩着，内里密不透光，一颗指甲大小的夜明珠，却照得帐中亮如白昼。
朝眠拉上被子，闭目两秒，复又睁开，她从床上站起来，垫脚够下夜明珠，毫不犹豫地拨开床幔，往外一丢，而后又拉上床幔，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朝眠对夜明珠恨得心颤，若不是裴顷用夜明珠诓骗她，她也不必下凡来走一遭。
最重要的是，夜明珠还没有找到，那可是海碗大的一颗！
她省吃俭用买来还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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