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会元[番外]

寂寂飒飒的夜风扫过湖面,掀起的涟漪泛起碎钻似的光,倒映在张子栖略带苦涩的眼底。

秦书淮呆呆地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觉得胸口有两股力量在来回拉扯,扯得他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明明连脸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会有一股熟悉感?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识这个人了……有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惶迫……

“秦书淮你记住!世间忿恨不平!两憾难全!相思无解!”忽然间狂风大作,不属于他的声音在桥底回荡,宛如从天穹正中央笔挺挺地传下,在这一小片天地反复震颤着。

再去看时,张子栖的身影早已不见。

秦书淮一屁股摔在地上,回过神时冷汗濡湿了里衣,浸透出彻骨的凉。

·

三场会试结束,放榜那日,秦书淮隔着人山人海遥见那身段优雅的人,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中,随着一声令下,白皙又泛着青筋的手高高举起,把榜单前的红绸揭了下来。

红绸落地,人声鼎沸。

秦书淮的眼缓缓放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的名字不仅在榜上,而且位居第一!

喧闹的贺喜顿时成了冲向耳畔唯一的声音,他被人群簇拥着、推搡着,有人将他高高抱起,汗渍和口水的怪味充斥在鼻腔,到处是为他高兴的笑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能看到那个慢悠悠的身影,随着众人的兴奋淡出视野,消失在影影绰绰的闹市深处……

·

殿试时间紧迫,他得购买上等的布匹,再量身制作素色的大袖襕衫。

忙碌的这些天,他总是想起张子栖在桥下的那段话,究竟是何含义,张子栖本人又与他有什么渊源。

茶楼的小厮见他发着呆,面前的茶一口没动,忍不住问:“会元郎,人家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您怎么好像有心事?”

秦书淮闻言愣了愣神,这才想起小厮端来的茶已经凉了,清亮的茶汤如同一面明镜,将他的五官照得十分清晰。

剑眉星目,愁容不展。

他自嘲地扯出一个笑,“在下有一事不明,张考官如此看重在下,是因为什么,我一届穷书生,实在是没有能让人惦记的地方。”

小厮开怀道:“您请放心!张公子出了名的公正,绝不会以公谋私的!”

秦书淮见他对张子栖评价如此之高,换了个坐姿面对小厮,又问:“张公子这个人,你很熟吗?”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谈不上熟,只是张公子闲来无事会来要一间上房。”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楼上,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就喝喝茶,歇息片刻。”

秦书淮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抿一口泛苦的凉汤,苦涩从舌根往舌尖蔓延,他却全然不觉,“哦,听你那么说,他挺孤僻啊,好像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摘过面具……”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厮不知怎的被打开了话茬子,表情难掩深切的惋惜,甚至活也不干了,坐在对面开始抑扬顿挫,“张公子原是探花郎,按理说就是为公主准备的驸马爷!可谁知……”

“谁知那小子不知好歹!”倏然有人出声打断,是隔壁桌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看打扮不像中原人。

但此人腰间系着一条品相上等的和田玉坠,应当是个有身份的。

秦书淮起身对他行了个礼,“敢问这位兄台,何出此言。”

壮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轻哼道:“那小子当年拒绝公主的事儿传得人尽皆知,你是会元郎,你不知道?”

秦书淮心想本人一心只读圣贤书,哪会关注风花雪月的话本故事,只得再鞠一躬,“我只知张先生是位公正的考官,从不与人私相授受。”

壮汉立马嗤道:“我呸!他那哪是公正!分明是得罪了公主,不受重用罢了!不然哪个考官不利用权力扩展人脉!还不是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收了人家的东西也没用!”

秦书淮:“……”

他的表情带点笑意,垂在大袖里的手却缓缓握紧了。

壮汉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眼尾的褶子挤成了饺子皮,斜晲道:“小子,你知道当时他是怎么拒绝公主的吗?”

秦书淮的脸依旧挂着微笑,“在下不知,大人可否告知在下。”

一旁的小厮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快别说了!”

但壮汉又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一拍桌面,大笑道:“那姓张的当着朝堂百官的面儿!在皇帝老儿的长春殿!自毁容貌!说自个儿无能配上公主!请陛下收回成命!”

秦书淮听罢瞳孔骤缩,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用这种方式拒绝皇帝赐婚,与自戕无异!

“啧啧啧那家伙。”壮汉犹如亲临过现场,回忆当年场面还有些感慨,“我敬他是条汉子,直接拿匕首往脸上划啊!还划了四五刀!血滋啦啦地流!都流我脚下了!最后还是皇帝老儿看不下去,让人把他拖下去了,打了几下板子了事……”

后面的话秦书淮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张子栖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秦书淮,你想做天子门生?我可以帮你。”

——“我在朝中无官职,无人际关系,只是陛下养的一只宠物,替他做这件事再好不过了。”

——“如果你能给他想要的答案,我保你高中状元。”

如果此事为真,那他当日所说“做官为民”、“施展抱负”,在张子栖看来该有多么讽刺啊!

哪个读书人会甘心做一辈子驸马,宏图壮志变成一纸空文,终生无望朝堂!

他突然很想再见他一面,对他说一声抱歉。

对他说,当时不是有意,若今后还有弥补的机会,他秦书淮定不推辞。

可人海茫茫,想找到一个不愿见他的人,谈何容易。

然而就在秦书淮的思绪飘远之际,小厮急迫的话音传入脑海。

“客官快别说了!让张公子听到了多不好!”

“你管老子!老子爱……爱说就说!他算个毛!区区皇室弃子!老子怕他!?”壮汉显然是吃多了酒,打碎了好几个色泽光亮的酒坛,碎瓷片躺在脚边,稍有不慎就会踩上去。

小厮劝解不成,在原地干着急,“算我求您了!张公子就在楼上歇息,您声响大了让他听见不好!”

壮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讥讽,“怎么不好了!老子觉得特别好!!”

话音未落,秦书淮嗖的一下站起来了,抓着小厮的肩膀就一顿乱嚎,“你说张子栖在‘楼上’?三楼上房的‘楼上’吗??”

小厮急得面色通红,陡然被这样一问,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你、我、张公子……”他口舌不清,咕噜良久憋出一句,“你怎么能直呼张公子名讳呢!!!”

或许在他眼中,只有亲近的人能直呼名讳,比如小时的玩伴、挚友,又或者——

妻子。

一介考生怎么能、怎么能……

真没规矩!

秦书淮知道这货再问不出什么,放开他就往楼梯口冲去,一路拨开人群,撞到了送酒的姑娘也不管不顾,就这样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三楼。

“会元郎!会元郎!张公子喜清净!您这样会打扰张公子的会元郎!”小厮在后面追了一会发现压根追不上,趴在扶手上气喘吁吁地倒气,干吼的几句话全被某人抛到了脑后。

·

“砰!!”

秦书淮几乎是蛮力撞开了这道紧锁的门。

一股浓浓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随处可见精美的陈设,木质桌椅色泽淡雅而匀整,这是金丝楠木的天然纹理。

有个背对门的身影坐在桌边,右手旁放着面具,左手端一杯冲泡好的茶,似乎正要一饮而尽,听见动静才停下,把茶盏放了下来。

那是张子栖。

他没戴面具。

秦书淮轰的一下大脑空白了,方才只顾着横冲直撞,完全忘了要说什么。

杵在门口愣了一会,才后知后觉自己太过莽撞。

怎么能不顾礼仪推门而入呢,会影响店家做生意的……不过他居然真在这儿?

怎么能直呼人家大名呢……等等他好像没戴面具??

怎么能……话说他是不是有点累啊???

一面是有违君子之道的羞愧,一面是见到人的窃喜。

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纠葛,却没有一句话能活着蹦出他的喉咙。

沉默半晌,传来一声轻叹。

张子栖重新戴上面具,起身向他走来,“春闱结束,你已不再是我的学生,为何找我。”

秦书淮正要说一些冠冕堂皇不出错的话,类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知遇之恩难求”,结果话未脱口,却见他的身形有些不稳。

感觉那腰间比先前要瘦,四肢的骨骼感变重了。

细细闻来,空气中的檀香仿佛混了一丝奇怪的异香。

“先生,您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

余音甫落,张子栖一个踉跄,随即就要脱力倒下去。

秦书淮赶紧上前接住他,可就在触碰的刹那,他发现这人的骨头格外轻盈,根本就不像一个成年男人,体温更是冰得惊人,跟死人一样。

但比起这些异常,他更担心张子栖的身体,唤了他两声。

张子栖一个歪头,傩面具“嘎啦”一声掉落在地。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秦书淮倒吸了一口凉气。

让他诧异的不是这人美得不可方物的长相,而是他的脸。

这张脸白净又细嫩,根本不像是用刀子割过的……

这个番外标我真的很服……这是第二个短篇鲛人泪,不是断头石佛的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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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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