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难能可贵

祝春还在出神,被这一举动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她刚抬头,祝金艺仿佛嫌恶心一般扭头就走,根本不看她一眼。

裴非这才注意到,祝金艺没有戴白花,也没有戴黑孝布。她们俩明明是亲姐妹,亲人去世,怎么会一个戴孝一个不戴?

下午放学坐在电瓶车上,裴非忍不住问了裴葭伊这个事情。他才知道,祝春的笑容,到底有多可贵。

很久以前这里是穷乡僻壤的山沟,一座座大山将这里围困起来,似乎与外界文明隔绝了。这里仿佛没有警察,没有司法,没有道德。

祝春的妈妈就是被拐骗到这里,被她爸祝明汉花600块钱买来做媳妇。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只知道她不老实,一直想逃跑,村上的人就合起伙来抓她。

跑一次抓一次,抓一次挨一顿毒打。

再跑,再抓,再打。

后来她怀上了祝春,还是不肯老实待在这里,祝明汉他妈就提议把她拴起来,免得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事。

从此她就像条狗一样,被一条绳子拴住两只手,绑在门上。这一栓就是十四年。

直到那天她的二女儿祝金艺因为吃不完饭,把剩饭浇在她头上而彻底崩溃。

她发疯地大喊着砸门,像一条真正的疯狗一样扑过去咬祝金艺,而祝金艺像往常一样,跑到绳索够不到的地方,就这样站着看她。

最后她在发狂扑咬的时候绳子缠住脖子,被绳索勒断了气,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她到死都没能逃出这座大山的围困,也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生得两个都是女儿,一个蠢笨,一个聪明。祝家不待见女儿,想脱手卖出去,好有钱重新“娶”老婆。

祝明汉打听到隔着十多里路的陈家,有个儿子是病痨鬼,想找人结亲冲喜气。那家人日子好过些,祝明汉就托人去说,最后把年仅13岁的祝春卖给了陈家28岁的儿子陈科。

没想到误打误撞地,办了酒过后,病痨鬼陈科竟然真的精神好转了些,全家人对祝春的态度越发好了起来。

13岁的祝春嘴拙,不会讨人欢心,祝明汉从没送她上过学。陈科看祝春年纪小,就让家里把她送去念书。

她这个年纪该上初一,结果连拼音都读不明白。上一年级也不合适,陈科就让她插班到四年级,落下的课业都全是他在教。祝春肯学也好学,成绩一直在班里中上游。

祝春虽然说是“嫁”给了陈科,但她年纪小,陈家一直拿她当女儿来养。祝春也争气,又听话懂事,一家人其乐融融,比之前在祝家过得还高兴。

祝金艺看在眼里恨得心痒痒,如果不是她嘴甜会服软,年纪又小,当初也会被卖掉。她害怕被卖给别人当老婆,怕自己也会变成一条拴在门上的疯狗。

可没想到,被卖掉的祝春竟然过得这么好。

她四处散播祝春小小年纪跟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结婚的消息,说她是个烂人,不干净。后来陈科专门到学校门口来堵她,把她教训了一顿,这件事才作罢。

明面上是平了风波,背地里祝金艺对祝春的恨却越来越深。

祝春戴孝是为陈科戴的,他不知是患了什么病,县里最大的医院也束手无策。这病一直拖了几年,虽说刚成亲的时候好转了一阵,但最多算是回光返照,现下终于把他给拖死了。

男人死了,祝春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在这种环境下,继续生活在公婆家不可避免地要被人指指点点,可是她又没法回到祝家。

想到这里,裴葭伊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越发沉重起来:“不知道祝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这件事裴葭伊想插手,可是她没办法插手。

把祝春还回祝家去?祝明汉和祝金艺可不同意。

把她接到自己家里来?且不说自己家里是否同意,她当初是和陈科成了亲的,在当地的婚俗上来说,她就是陈家的儿媳妇,陈家怎么会同意一个外人把自家儿媳妇接走?

祝春不像她妈妈,还有属于自己真正的归处。而她生在祝家,长在陈家,是一生下来就被关进囚笼里的囚犯。

裴非听完,心里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好在,祝春嫁给陈科是不幸中的万幸,陈科待她好,陈家也待她好,好歹让她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去处。

裴葭伊得知祝金艺在班上冲祝春扔书的事情,私下把她叫过去谈话,告诉她祝春的不容易。她们是姐妹,应该相互扶持,一起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可没想到祝金艺只是冷冷地质问她:“外面的世界这么好,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对这个外面来的富家小姐一直都不待见,这种情绪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嫉妒”。

裴葭伊对这只时刻防备的刺猬几乎束手无策。她以前也找祝金艺谈过几次话,但最后都不欢而散。

她不知道怎么地,状似轻飘飘地对面前的人说出了心底最沉重的期盼,这重量压得她连嘴唇都在发颤:“因为我想让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希望。”

“哼,就凭你?不自量力。”祝金艺丝毫不领情,甚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是来这个穷地方显摆来了,像花孔雀抖羽毛一样,让别人对你眼馋,对你崇拜,好满足你变态的炫耀**!”

这样的话,裴葭伊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在自己失眠的时候,甚至都开始自我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不是真的想来显摆一番。

可熊恺明会坚定地告诉她,她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山的,她带来了希望与生机。甚至在她凌晨失眠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打着电筒带她去看牛圈里正在熟睡的小牛犊,看山上大片冒着嫩叶的果树,看村委会旁边挂着“妇女儿童委员会”牌子的一间小小的房间。

熊恺明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做出的改变。没有她的出现,山里只有日子,没有生活。

裴葭伊想着熊恺明,心底生出了一股勇气,她轻浅地笑着,目光坚定地看着祝金艺,背了一段被她写在教案首页写下来鼓舞自己的鲁迅先生的文字:

“愿中国青年都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祝金艺听她念叨这么长一段,虽然听进去了一点,但心中的逆反情绪从源头上就否定了她,没等她说完就转身要走。

裴葭伊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念完了最后一句: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你便是唯一的光。”

祝金艺盯着裴葭伊清澈的双眼,手臂上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止不住打了个寒噤。那双手上像有火一般灼烧她的皮肤,令她刺痛地一把甩开手,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室,神色慌乱。

她心里仍旧反感裴葭伊,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可是她心里却也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能走出大山呢?远离这里,不用再讨好谁,不用再嫉妒谁。甚至自己也能成为黑夜里的一束光,也能像她们一样高高在上,成为救世主,反过来被人崇拜,被人巴结。

下午上体育课,祝春有些魔怔地一个人坐在那棵老榆树底下,双手抱着膝头,眼睛盯着地面一眨不眨。像是被什么魇着了。

裴非深知亲人离世的滋味,看着祝春独自一个人承受痛苦,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攥住,蛮狠地要他想起当初妈妈离世的时候他所承受的一切。

他可怜她们,一如可怜当初的自己。

临近下课,老师集合整队,解散队伍,提前下课。

裴非去小卖铺里买了一把大白兔奶糖,这里最好的也只有这个。他一路跑着回教室,赶在祝春回来之前,把糖放进她的书包里。

教室里已经有些人了,但那又怎样,裴非做事光明磊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可是在这之后,裴非竟然听到有人在讨论他和祝春。

两个女生毫不掩饰地嘲笑祝春痴心妄想,想勾引有钱人,山鸡变凤凰,而公子哥也着了她的道,反过来开始追求她。

“肯定是看她发育得好,你看她胸长这么大,还穿内衣,太不要脸了。而且她都18岁了,不晓得比我们成熟多少。”

裴非气血上头,冲上前去当面诘责两个女生:“我和祝春什么关系也没有,她是个好女孩儿,你们凭什么这么造谣她!”

那两个女生看到裴非一开始还有些羞怯,听他火气这么大,她们也泼辣起来:“她亲妹子都这么说,有本事你去打她呀!”

她亲妹子还能是谁?裴非气不打一处来,一路冲进教室去,强行把正在写作业的祝金艺拉到楼顶上去。

众人一看这动静,全都一窝蜂地冲到楼梯口去看热闹,各个年级的人都有。

裴非和祝金艺两人面对面站在楼顶上,身后围着一堆好事的人,反倒说不出地尴尬。

裴非让他们都滚下去,但他们人多势众,恐吓根本不起作用。他只能硬着头皮质问祝金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造谣他和祝春。

祝金艺向来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正眼都懒得瞧别人,这会儿却梗着脖子红着脸,大声反问裴非:“那你为什么偷偷摸摸给她送糖,还是大白兔奶糖,还买了一大把!”

“这能代表什么?!”他是不想被祝春误会才直接装进她书包里的。

“这还不算什么?!那你们俩在班上经常交头接耳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你和蒋乃超这样,怎么不见她和蒋乃超这样,就唯独你俩这样!”

“我只是在问她问题啊!”他只是在请教祝春作业啊!

“只有她能解决你的问题?是什么问题?你还说你俩没有问题?!”祝金艺中气十足,咄咄逼人,把裴非说得百口莫辩。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裴非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脖子涨的通红。

幸好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裴葭伊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匆忙赶到现场,把围观的学生都轰回教室去上课。

裴葭伊想把他们俩叫去办公室问话,祝金艺却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径直下了楼。

裴葭伊一时被气血冲昏头脑,忍不住冲她发了火:“我是老师你是老师,现在立马跟我去办公室!”

祝金艺停下脚步,讥讽地笑了一声:“耽搁我上课,你负得起责任吗?”说完自顾自回了教室。

裴葭伊握着楼梯扶手暗暗用劲,指节捏得喀啦作响,半晌才平复下情绪,转头瞪裴非:“你是莽夫吗,干的这叫什么事!”

裴非有些心虚,却不肯服输。

自己虽然搞砸了,但维护祝春的声誉又没错,也梗着脖子反驳到:“难道就眼睁睁地看她诋毁祝春吗?她已经够惨的了!”

裴葭伊哑口无言,良久一脚踹在白灰脱落的墙上,嘴里发泄地骂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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