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许凝视眼前这张脸,她认出了他。
那张曾经她抚摸过无数次的脸,和六年前相比,下巴如刀削般,轮廓分明。脸色蜡黄,憔悴不少。
唯有目光依旧凌厉。
视线交汇,时间似乎慢下来,连雨声也配合着变得轻柔,应和心跳的节奏,落进他们的心底,掀起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难言的情愫在他的眼里悄然流动,星星不知何时藏进了黑眸,掠过波光。
朦胧夜色里,她看到波光中自己的倒影。
命运弄人,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狼狈不堪的她再次遇见曾经深爱的男人。
柳知许大脑宕机,生活注定会被突如其来的重复打乱节奏。
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她扶着门把的手迅速关上,将罪魁祸首拒之门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波澜。
柳知许整理好衣摆,捋顺湿漉漉的头发,缓缓打开门。
“小知了。”
门外的男人薄唇微启,嗓音暗哑,像贴在她耳边私语。
久违的称呼如一道闪电猝然闯进,柳知许心里“咯噔”一下,复杂的情绪杂糅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
熟悉的感觉萦绕周身,脑海里那个曾经恣意轻狂的少年与他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才发现她的身上长着不可阻挡的夏天【注】,而夏天的主人叫裴墨尧。
她始终会为他心动。
柳知许整理好情绪,恢复往常淡然模样。
她没有回应,裹着棉衣缩回床上,挪到墙角。
对方不达目的不罢休,重复道:“小知了。”
每一遍都牵动着她的心弦,恍如纯净水里撒入几颗白糖,不会掀起波澜,却能改变整杯水的味道。
柳知许知道不能再假装没听见了,以裴墨尧的习性,会一直叫到理他为止。
她勉强挤出微笑,僵着脖子,歪头看向裴墨尧,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
“你……”
“我没认错人。”
“我……”
“你记得我。”
“……”
柳知许想说的话全被堵在嘴里,小心思被猜透,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虚地摸着鼻子躲避他炙热的目光。
她背靠着墙正襟危坐,双眼无神,直视前方,紧绷着一根韧性不好的弦,不留神就会断掉。
固定木窗右侧的螺丝老化松动,半边窗户堪堪挂着,冷风缝隙里灌进来。柳知许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得更紧,牙齿忍不住轻轻打战。
她头脑飞速转动,绞尽脑汁找寻借口来缓解尴尬。
鼻子窜出痒意,她皱着脸打了个喷嚏,身体微微前倾,发尾的水珠滴在衣袖上,留下点点水晕。
柳知许抱住自己的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增加点热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闯入柳知许的视线,手里攥着干净的白色毛巾。
裴墨尧表情有些不自然,努力压着嘴角:“要吗?”
柳知许咬着下唇,扯着衣角,扭捏地缓缓接过。
刚才还跟躲病毒一样躲着他,转头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羞愧心在作祟。
裴墨尧误会了她的犹豫,展开毛巾,披在她的头上。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发丝,低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新的,没用过。”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指腹刚要触碰到她的头,又顿住,缓慢捏紧拳头放下。
柳知许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跳加速,如擂鼓毫无章法地震动。她回归理智,偏了偏头,和裴墨尧保持距离。
“谢谢。”柳知许不去看他,语气生分,似乎他们就是暴风雨中同舟共济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闭口不提那份暧昧。
裴墨尧围着屋子打量,没发现可疑之处:“我进门前考察过,这个木屋建造的位置比较安全。等天亮了,我带你下山。”
柳知许垂眸点点头,手里忙着擦拭湿发。
裴墨尧瞥见她的绿色棉衣下,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上划过一道十厘米长的伤口,边缘处还沾上尘土。
他眉头紧蹙,触目惊心的猩红刺得心脏生疼,像被针扎了一样。
裴墨尧凭着记忆,走到木屋门口的柜子前,拉开柜门,拿出柜子里的消毒酒精,大步走上前,坐在床边,语气轻柔:“伤口不清理会发炎的。”
柳知许这才注意到腿上的伤,锐利的痛感直冲皮肤深处。
带着暖意的手掌覆上她的脚踝,毫无预告的触碰让她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裴墨尧会直接上手,条件反射挣扎,双手撑在床上往后缩。
对方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小腿,感受到柳知许的抗拒,他立刻放开手。
“对不起,”裴墨尧双手在空中比划,不知道放在哪好,抿着嘴唇,如犯错的孩子般,“我越界了。”
柳知许瞬间没了脾气,瞪大双眼,半张着嘴,表情错愕,诧异涌上心头。
她从未见过裴墨尧这副表情,卑微里夹杂着讨好的意味。
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柳知许失神般怔愣了半响,才结结巴巴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裴墨尧刻意地后退,坐到木椅上,眼神时不时往角落偷瞄,欲言又止。
终于在柳知许第三次察觉他视线闪躲后,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得到她的许可,裴墨尧发问:“一个人来的?你不是最讨厌爬山吗?”
“人是会变的。”见他神情落寞,柳知许于心不忍,补充道,“看网上说葱山挺美的。”
“这里的确是个散心的好地方。”裴墨尧点头,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小心试探,“最近过得怎么样?”
像是触发了关键词,柳知许眸底染上悲凉。
从刚做美食博主起号时的无人问津,到现在小有名气遭受全网黑,她的职业道路曲折坎坷。
白天要强颜欢笑博粉丝欢心,黑夜泣不成声没人倾诉。
年轻气盛总幻想自己事业有成,换来的只有虚无缥缈的假象,她的生活一地鸡毛。
引以为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认输,精心设计好的伪装实则破绽百出。
柳知许尝试勾起嘴角,想和无数次应付家里人一样掩盖过去。可笑容里满是苦涩,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索性不勉强自己,垂下头,默不作声。
“累了的话,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再走吧。”裴墨尧语气里透着紧绷,瞻前顾后,怕自己说错话,不停措辞,“我的意思是,不用理会网上那些人。”
“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嘴角,一声闷笑溢出胸膛,“前几天叔叔阿姨还在看你的直播间,哐哐砸钱刷礼物,我拦都拦不住……”
闻言,柳知许手抖,酒精毫无防备地倒进伤口,侵蚀着她的肉.体,钻心的疼痛传来。
她紧咬着后槽牙,双眼紧闭,克制不让自己叫出声。
裴墨尧心如刀割,第一时间冲上前,蹲在床边,对着伤口处轻轻吹气。
神色只剩下温柔,全赋给他的女孩。
然而柳知许并不领情,眼神闪过愤怒,猛地推开他。
她浑身长出尖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居高临下地冷语。
“裴墨尧,你忘记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是他们说她离开家寸步难行,也是他们把她赶出家门,迟来的关心披着虚伪的外壳。
她早就和那个家没有关系了。
屋内陷入沉寂,空气凝滞半响,谁也没有再开口。
直到裴墨尧肚子不争气的叫出声,他嘴角抽搐,手放在嘴边挡住,轻咳一声。
柳知许深呼吸,将心底的烦躁压下去。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面包,朝裴墨尧丢去。
他敏捷地接住,没有撕开包装袋:“你吃吧,我吃不下。”
“将就垫垫肚子。”
有吃的就不错了,他还挑三拣四。
柳知许撇过头,无视他眼里流露的缱绻,欲盖弥彰地解释:“你别多想,我才不是关心你。你要是饿死,就没人带我下山了。”
裴墨尧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包,眉眼间止不住的笑意,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他撕开包装袋,掰开面包,剩下一半装进袋子里,递给她。
裴墨尧双手捧着面包,咬上一小口。
许是真的饿了,冰冷的面包格外香甜。
夜恢复宁静,柳知许揣着手,倚靠着墙壁,闭眼小憩。
耳边有杂音不停叨扰她,她不以为意,换个位置继续睡。
但那声音像是跟随着她,甩不掉,柳知许睁开眼四处察看,打算找出声音的源头。
刹那,肩膀上划过冰凉的触感,“嘶嘶”声包围着她。
柳知许扯下棉衣的一条袖子,裸出肩膀。
猜到肩膀上的玩意,柳知许不寒而栗,保持坐姿不敢轻举妄动,咽了咽口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裴墨尧连面包的三分之一都没吃完,正对着面包傻乐。扭头看向她时,笑容僵在脸上,倒吸一口凉气。
一条黑白相间的蛇趴在柳知许的肩膀上,蛇尾盘踞在棉衣帽子里,钻进棉衣里,缓缓蠕动。
蛇头往前探,吐出长长的信子,擦过她的左脸,柳知许屏住呼吸,脊背发凉。
那条蛇似乎察觉不到空气弥漫的焦灼,惬意地游荡。
鳞片隔着短袖摩擦,微弱的疼痛伴着淡淡的腥味,她的心提到嗓子眼里。
余光看不清肩膀上的情况,柳知许只知道重量越来越沉。
像是灵魂被抽走,仅留下空洞的躯壳,她渐渐感受不到那份重量。
周遭的声音也模糊不清,脑袋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今晚饱经风霜,柳知许早已身心俱疲,她没有精力再去反抗。
她近乎放弃,闭上眼,心如死灰,内心像一潭死水,等待痛感降临。
醇厚的嗓音如暖风拂过,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护她在身后。
“小知了,别动,我来解决。”
坚毅的锋芒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狭长的眼眸锁定在蛇身上。
裴墨尧凝视那条蛇,蔓延着渗人的寒霜,压迫暗流涌动,用强大的气场震慑它。
【注】引用歌词《绿色妄想》——Bo Pee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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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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