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宫的琉璃穹顶之下，千百盏鲛人灯将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丝竹之声缠绵悱恻，编钟敲击出悠长的余韵，裹着金纱的舞姬在玉阶上翩跹如蝶，流云广袖拂过铺着孔雀绒的地毯。
云羲倚在紫檀木雕花的宝座上，指尖懒懒勾着夜光杯。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酒漾着细碎的光，映出她额间那点星辰状的金钿。流霞锦裁成的宫装迤逦在地，裙摆上用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灯下展翅欲飞。
"又走神了？"太子云璟含笑的声音从旁传来，将一碟剔去核的冰镇荔枝推至她面前，"方才父王问话，你竟未听见。"
云羲吐了吐舌，侧身望向御座上的父母。母后正无奈地摇着头，眼底却盛满宠溺。父王故作威严地瞪她，胡须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儿臣只是在想，"云羲灵机一动，指尖轻点杯沿，"若将葡萄酒换成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月光下该是何等流光溢彩。"
晟帝朗声大笑，殿内歌舞恰在此刻渐歇。乐师们垂手侍立，舞姬伏地行礼，满座公卿举杯齐声祝颂："愿陛下江山永固，晟国盛世长存！"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号角撕裂夜空。
起初众人皆是一怔，以为是什么新编排的助兴节目。直到第二声、第三声号角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逼近——
"报——！"
宫门轰然洞开，一名羽林卫浑身是血地跌进殿来，嘶声呐喊："凛国大军破城！西门...西门是李将军亲手打开的！"
死寂。针落可闻的死寂。
随后，尖叫与杯盏碎裂声轰然炸开。李将军——卫戍京畿的副统领，三日前还在此殿接受封赏的重臣——
云羲尚未回过神，已被太子猛地拉起。母后的惊呼声中，父王已然拔剑出鞘，厉声喝道："羽林卫！护驾！"
但已经太迟了。
沉重的撞击声自宫门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巨兽在撞击牢笼。终于，镶金嵌玉的殿门四分五裂，黑潮般的铁甲洪流汹涌而入。
那不是战争，是屠杀。
凛国黑甲军如地狱涌出的修罗，刀光闪处血花飞溅。乐师的琴弦被鲜血染红，舞姬的霓裳委地如零落的花瓣。一位公卿踉跄着想要理论，头颅已飞上半空，瞪大的眼中还留着惊愕。
"走！"侍卫长擎刀劈开一条血路，老宫女死死攥着云羲的手腕，"从侧殿密道走！"
云羲踉跄着被拖行，流霞锦裙裾缠住脚踝。她慌乱中回头，正看见母后挣脱宫人阻拦，扑向一支射向她的流箭。
"母后——！"
那声嘶喊卡在喉间，化作无声的哽咽。凤冠跌落珠翠散，母后倒下的身影被疯狂奔逃的人群淹没。
冰冷的东西砸在脸上。云羲抬手去摸，满指猩红——不知是谁的血。
极致的恐惧忽然抽离，一种奇异的冷静笼罩了她。她猛地蹲下身，扯断繁琐的珠宝璎珞，将外袍甩在地上。抓起一把灰烬与血污的混合物，狠狠抹在脸上、颈间，甚至揉乱了发髻。
"公主！"老宫女惊骇地低呼。
"别叫公主，"云羲的声音出奇地平稳，"想活命就混进人群。"
她扯过一件不知哪个宫女遗落的素色斗篷裹上身，低头汇入惊慌失措的宫人洪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步都踩在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尸体上。
一只粗壮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这小宫女倒有几分姿色——"
凛国偏将狞笑的脸逼近，满口黄牙喷着浊气。云羲奋力挣扎，指甲抠进对方腕甲下的皮肉。
刀光一闪。
滚烫的液体喷了她满脸。偏将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瞪着，嘴角留着残笑。
云羲僵硬地抬头。
黑马人立而起，马蹄踏碎偏将的尸身。马背上，玄铁铠甲覆面的将军收刀回鞘，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那双眼睛扫过她，如同看一块石头、一根枯草，没有丝毫停留。
"厉戎将军！王座在那邊！"副将高呼。
黑甲将军策马转身，长剑指向御座的方向——父王正持剑而立，羽林卫在他身边筑起最后的人墙。
云羲的心脏骤然冻结。
原来是他。凛国的杀神，踏平三国九城的恶魔——厉戎。
而他此刻要杀的，是她的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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