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缓慢。
云羲眼睁睁看着侍卫长程毅挽出的剑花在空气中划出最后一道银弧,那是晟国皇家剑法"凤鸣九霄"的起手式。她记得七岁那年的春天,王兄在演武场上反复练习这一招,阳光洒在他汗湿的额角,而程伯伯就站在一旁,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赞许的微笑。
"程将军的剑法,整个晟国无人能出其右。"父王曾经这样评价。
此刻,这位被誉为晟国第一剑客的老将,铠甲上已经布满刀痕。他身后仅存的十二名羽林卫结成圆阵,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他们身后,父王依然端坐在龙椅上,脊背挺得笔直。
厉戎策马缓缓前行,玄铁重剑在身后拖行,剑尖与白玉地砖摩擦发出的声音,像极了地狱传来的召唤。他的目光越过浴血奋战的侍卫,直直锁定在王座上的晟帝。
"让开。"
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程毅的剑尖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力竭的征兆。他已经连续战斗了一个时辰,从宫门一路退守至此。
"晟国侍卫长,"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依然洪亮,"唯有战死,绝不偷生!"
话音未落,厉戎突然策马加速!
黑马如离弦之箭,马蹄踏过满地狼藉,溅起的血珠在空中划出凄美的弧线。重剑出鞘,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
第一剑,程毅举剑相迎,双剑相交迸发出刺目的火花。老将闷哼一声,护心镜应声碎裂。
第二剑,程毅的佩剑从中断裂,剑尖旋转着插入不远处的地面,正好落在云羲脚边。
第三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云羲看见程毅回头,朝她和父王的方向投来最后一瞥,那眼神中有歉意,有不甘,更多的却是释然。
然后,那颗花白的头颅飞上半空,血雨喷洒在王座前的九凤台阶上。无头的尸身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久久不肯倒下。
"程伯伯!!!"
太子的嘶吼撕心裂肺。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储君,此刻双目赤红,挣脱了拉住他的宫人,就要往前冲去。
"璟儿!"晟帝厉声喝止,"站住!"
厉戎甩落剑上的血珠,目光终于完全落在晟帝身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晟帝缓缓起身,将歪斜的玉冕扶正,抚平龙袍前襟的褶皱。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不是亡国之时,而是寻常的早朝。接着,他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传国玉玺,端正地放回案几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直视马背上的厉戎。
"厉将军。"晟帝的声音响彻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三年前,黑水河一役,你父战败。朕念其骁勇,准其全尸归葬,并遣返所有战俘。去岁凛国大旱,朕开放边境,收容流民七万,拨粮十万石。"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程毅的尸体旁,弯腰替他合上怒睁的双眼。
"这便是凛国的报偿?"晟帝突然提高声调,龙目圆睁,"背信弃义,偷袭友邦!尔等蛮夷,也配问鼎中原?!"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残存的宫人停止了哭泣,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厉戎的反应。
厉戎的重剑微微下垂。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冷若寒冰。
就在云羲以为他有所动摇的瞬间,重剑突然挥出!
快得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父王的身体依然站立着,头颅却已滚落台阶。那颗头颅一路滚到云羲脚边,那双总是含笑望着她的眼睛还睁着,直直地望着她。传国玉玺从案几上滑落,"哐当"一声砸在血泊里。
世界在云羲眼前碎裂。
她看见父王无头的躯体缓缓倒下,看见玉冕滚落在地,看见那始终挺直的脊梁终于垮塌。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哭喊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
"父王——!!!"
太子的悲鸣惊醒了她。温文尔雅的王兄如同疯虎,抓起程毅掉落的断剑,不顾一切地扑向厉戎:"我跟你拼了!"
厉戎甚至没有回头。
他身旁的副将长枪一递,精准地刺穿太子胸口。
"王兄...?"云羲喃喃低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踉跄一步,低头看向透胸而出的枪尖,又抬头望向她。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个口型:
"逃..."
长枪抽出,太子的身体软软倒下,正好压在那方传国玉玺上。鲜血迅速染红了玉玺上的蟠龙纹饰。
厉戎甩去剑上血珠,声音如寒铁交击:
"传令:晟王室,男丁尽屠,女眷没为奴。"
九个字,断送了一个延续三百年的王朝。
命令刚落,黑甲士兵立即开始执行。他们挨个检查倒在地上的王子,不论生死,一律补刀。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星耀宫的每一寸地砖。
云羲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看着副将粗暴地拖走哭喊的公主妃嫔,撕扯她们华美的衣裳;看着黑甲士兵开始抢夺宫中的珍宝,为了一尊金佛大打出手;看着厉戎调转马头,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目光落在脚边那截断剑上——那是程毅的佩剑,剑柄上还刻着晟国皇室的凤凰徽记。
很奇怪,她的手一点也不抖。
她弯腰拾起断剑,剑柄上程毅的体温尚未完全散去。
"啊——!!!"
那不像她的声音,更像濒死野兽的哀鸣。她用尽全身力气冲向厉戎,断剑直指他后心!
厉戎仿佛背后长眼,重剑看也不看地向后一挥。
断剑再次断裂。云羲被剑气掀飞,重重撞在断裂的柱子上。肋骨断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可她死死攥着仅剩的剑柄,挣扎着还想爬起来。
周围士兵都愣住了。他们见过拼死反抗的战士,见过跪地求饶的贵族,却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小姑娘。就连那些正在行凶的黑甲兵也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厉戎终于调转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军靴踩上她握剑的手。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节仿佛要寸寸碎裂。云羲咬破嘴唇,铁锈味的血液充满口腔,硬是不肯松手,也不肯呼痛。
厉戎俯下身,面具几乎贴到她脸上。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清面具上每一道战痕,闻到他铠甲上浓重的血腥气。
那双眼睛...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欣赏,甚至没有杀意。她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头、待宰的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倒是有几分骨气。"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而冰冷,"可惜。"
就在这时,一名副将快步奔来,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
"大将军!在偏殿发现密室,里面全是古籍珍本!还有..."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兴奋,"...传说中的'星轨仪'!"
厉戎的目光终于动了。
极细微的变化,像是冰湖裂开一道缝隙。他的视线在云羲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她血肉模糊的手。
"带走。"
他直起身,松开脚,对副将吩咐:
"把这个也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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