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密道中凝固了。
仅存的两名凛国士兵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他们惨白的脸。同伴滚落在地的头颅还在微微抽搐,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们的靴面上,提醒着他们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恐惧像无形的冰针,刺穿了他们的四肢百骸,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厉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迫。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玄甲上的血迹在火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周身散发的血腥煞气便让狭窄的密道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囚笼。他甚至没有看那两名士兵,可他们却感觉喉咙已被无形的利刃抵住,仿佛稍一动弹,便会步上队长的后尘。
云羲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短刀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脱力和无法抑制的神经震颤。刀尖对准着那个玄黑色的身影,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汗水、血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刺痛了眼角,视野有些模糊。
但她没有眨眼,倔强地、仇恨地瞪着厉戎。
那目光,像是燃尽的灰烬里最后两点星火,执拗地不肯熄灭。亡国之痛、灭亲之仇、被践踏的尊严……所有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最后凝聚成这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直刺向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厉戎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了步子。玄铁军靴踏在密道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像是踩在云羲的心尖上。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力,一步步碾碎她最后的勇气壁垒。
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空气似乎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她本能地想后退,但脊背早已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石壁,无路可退。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投下的阴影将她彻底吞噬。火光被他宽阔的肩背挡住,云羲的脸重新隐入昏暗。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云羲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哐当——”
那柄短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到角落的阴影里。
轻松得,像是从孩童手中拿走一件不该玩的玩具。
云羲的手还僵在半空,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此刻却空荡荡的,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她最后的反抗,在他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戴着冰冷铁手套的手,沾着不知是她父王、王兄、还是某个侍卫的鲜血,带着浓重的铁锈与死亡的气息,毫不温柔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之大,让她觉得自己的颌骨几乎要碎裂。疼痛让她闷哼出声。
他强迫她抬起头,迫使她迎上他的目光。
火光在石壁上跳跃不定,也映亮了他面具下那双眼睛。隔着冰冷的玄铁,那双眼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审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掠过她散乱的发丝,沾染血污的额头,苍白的嘴唇,最后,牢牢锁住了她的眼睛。
那审视,不似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判断一件战利品的价值。又或者…像是在透过她,努力地寻找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比对着一份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蓝图。
云羲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眼底,试图挖掘她灵魂深处的一切。羞愤、恐惧、仇恨……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炸开。
就是现在!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一口混合着血丝和灰尘的唾沫,狠狠地啐向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面具!
“呸!”
唾液落在冰冷的玄铁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留下一小片湿漉漉的污迹。
“逆贼!”她的声音因虚弱和激动而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恨意,一字一顿,如同诅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决绝。
空气再次凝固。
那两名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跪倒在地。他们仿佛已经预见到下一秒,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公主就会被将军捏碎喉咙,或者被一刀劈成两段。
厉戎的动作停顿了。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擦去面具上的污迹。他那冰冷的目光,依旧定格在云羲的眼睛上。只是,那潭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了一下——不是愤怒,不是被冒犯的戾气,而是一种…更难以捉摸的东西。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擦去了面具上的唾沫痕迹。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沉默着。
这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难熬。云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立刻死去,还是遭受更不堪的折磨?
几秒钟的时间,被拉扯得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冷酷,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密道中每一个人的耳畔。
“这双眼睛,”他的目光依旧锁着云羲的瞳仁,仿佛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瑕疵与价值,“倒有几分意思。”
他略一停顿,像是在权衡,随即做出了决定。
“挖了可惜。”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决定了云羲的命运。
“留她一命,”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仿佛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甚至嫌弃般地虚握了一下手指,像是要甩掉那不存在的污秽,“带回凛都。”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说完,他竟不再看云羲一眼,仿佛她已然从视野中消失。他转身,玄色披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迈步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将背后的绝望与震惊统统抛下。
“是!大将军!”那两名士兵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领命,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颤抖。
钳制下巴的力量骤然消失,支撑身体的力气也仿佛瞬间被抽空。云羲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石壁,瘫软地滑倒在地。
尘土沾染了她残破的衣裙,她却毫无所觉。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更深、更沉的屈辱。活下来了…她竟然活下来了…
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身份,仅仅是因为…因为这双眼睛?“有意思”?多么轻蔑,多么随意的理由!她的生死,她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在他眼中,竟只值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挖了可惜”…仿佛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维系在这双瞳仁之上。
活着,比死亡更屈辱。
那一丝不可思议的生机,像是一根带着倒刺的绳索,勒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呼吸艰难。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奴隶的烙印?无尽的折磨?还是作为玩物,被圈养在仇人的牢笼里?
未知的恐惧,混合着此刻深入骨髓的耻辱,以及失去一切的巨大悲恸,如同狂暴的漩涡,将她彻底淹没。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干涸的眼眶里,只有一片燃烧过后的死灰。
厉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道出口的光亮处,但那冰冷的触感,那审视的目光,那决定她命运的话语,却已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入了她的灵魂。
活下去。
以最卑微的姿态,带着最刻骨的仇恨。
火光摇曳,映照着地上蜷缩的瘦小身影,和她前方那无头的尸体。生的道路,从未如此黑暗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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