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
云羲在狭窄的通道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冰冷的石壁擦过她的手臂，留下细微的刺痛。蛛网黏在她的脸上，带着陈年灰尘的腐朽气味。这条密道她儿时常来玩耍，每一次都是提着琉璃灯，在宫女的陪伴下嬉戏探险。而今，她赤着脚，穿着被撕破的宫装，在完全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中。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身后隐约传来追兵的叫喊和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在拐角处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可她心中却燃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条密道通向御花园的假山群，那里有另一条更隐蔽的通道可以直达宫外。只要她能到达那里，只要...
前方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出口！
云羲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道光。然而，当她终于抵达出口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假山外的出口处，早已守着十余名黑甲士兵。他们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一个身着晟国文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士兵中间，指着出口的方向对领队的凛**官说着什么。
那是太常寺少卿，周明远。一个她曾在宫宴上见过数次，总是带着谄媚笑容的官员。
"就是这里，将军。"周明郎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这条密道是先帝时期修建的，知道的人不多。下官也是偶然在档案中发现的。"
叛徒。不仅是李将军打开了城门，连文官中也有人投敌卖国。
云羲的心沉入谷底。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里面的人听着！"凛**官高声喊道，"乖乖出来，可饶你不死！"
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照亮了她身后的通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已无路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
父王...母后...王兄...
她想起父王曾经秘密告诉她的话："羲儿，若有一天国难当头，记得去你寝宫的暗格，那里有联络'暗星卫'的符节。他们是王室最后的守护者，会在危难时刻保护王族血脉。"
暗星卫，晟国历代君主暗中培养的死士，据说个个武艺超群，忠心耿耿。可如今，她连自己的寝宫都回不去，又如何联络他们？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火把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扭曲而狰狞。
"在这里！"追兵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云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与其被俘受辱，不如...
不。她猛地睁开眼。晟国王室的血脉不能就此断绝。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必须活下去，为了复仇，为了那些死去的亲人。
她的目光落在通道一侧墙壁上的一块不起眼的凸起石砖上。那是父王曾经指给她看的机关——断龙石。一旦启动，整条密道都会坍塌，阻断追兵。但机会只有一次，且启动后密道将永远封死。
身后的追兵已经逼近，她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
没有时间犹豫了。
云羲猛地扑向那块石砖，用尽全身力气按下。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从通道上方传来，碎石和尘土纷纷落下。一道厚重的石墙从通道顶部缓缓降下，将追兵们隔绝在另一端。惊恐的叫喊和被阻断的咒骂声透过石缝传来，但很快就被更多的坍塌声淹没。
然而，就在断龙石即将完全落下前的最后一刻，三道身影敏捷地从缝隙中滚了进来——一名小队领头和两名士兵。他们虽然狼狈，却成功闯过了机关。
密道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碎石偶尔落下的声音。断龙石已完全落下，将通道彻底封死。现在，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三个敌人。
火把在刚才的混乱中熄灭了，只有从假山出口处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这个密闭的空间。
云羲的目光落在通道地面的一把佩刀上——那是在刚才的混乱中，某个士兵掉落在地上的。她毫不犹豫地捡起刀，双手紧握刀柄，指向那三个刚刚站稳的敌人。
刀很沉，她几乎拿不稳。但此刻，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名小队领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清眼前的状况后，发出一声嗤笑。在微弱的光线下，云羲能看见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随着他的笑容扭曲如同蜈蚣。
"就你一个人？"他慢悠悠地抽出自己的佩刀，刀身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小公主，别挣扎了，乖乖把刀放下，说不定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身后的两名士兵发出猥琐的笑声，一步步向她逼近。
云羲握刀的手在颤抖，但她没有退缩。她调整呼吸，回忆着小时候王兄教她的基本剑术姿势。尽管她知道这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她宁愿战死，也绝不屈服。
"有意思。"领头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淫邪而轻蔑的光，"我倒要看看，金枝玉叶的公主能有多大本事。"
他大步向前，挥刀向她劈来。云羲本能地举刀格挡，两刀相撞的震力让她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刀。
"铛"的一声，她手中的刀被轻易挑飞，落在几步外的地上。
领头哈哈大笑，伸手向她抓来："现在，让我们好好——"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乌光闪过，快得几乎看不见轨迹。
领头的动作突然僵住，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他的脖颈上出现一道细密的血线，随后鲜血如泉涌般喷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轰然倒地，身体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剩下的两名士兵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云羲也愣住了。她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站在领头的尸体旁。厉戎的手中还握着一把狭长的乌金刀，刀身不反光，却散发着致命的寒意。
"大...大将军！"两名士兵慌忙跪下，声音颤抖。
厉戎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云羲身上。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不是惊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审视。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乌金刀上的血珠滴落在石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云羲本能地向后退，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石壁，无路可退。
厉戎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移到她因紧握而泛白的指节，再到她**的双脚上那些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云羲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收起乌金刀，解下自己的玄黑色披风，递到她的面前。
"穿上。"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
云羲怔怔地看着那件披风，没有伸手。她的脑海中闪过父王被斩首的画面，闪过母后中箭倒下的身影，闪过王兄被长□□穿的惨状。
厉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直接将披风扔到了她的身上。厚重的布料带着他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将云羲整个人包裹起来。
"带她出去。"他转身对那两名仍在发抖的士兵命令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看好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假山出口走去，玄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光芒中。
云羲紧紧抓着那件过于宽大的披风，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披风上还残留着厉戎的体温，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突然对她...手下留情？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但此刻的她已无力思考。从天堂跌入地狱的巨大变故，生死一线的逃亡，以及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已到达极限。
在士兵的催促下，她迈开脚步，向出口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如铅，仿佛踏在刀尖上。
踏出假山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远处，星耀宫的方向依然冒着滚滚浓烟，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她还活着。但她的国家已经灭亡，她的亲人全部罹难，而她，从尊贵的公主沦为敌人的俘虏。
云羲抬起头，望着被烟火染成灰紫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必须活下去。
为了有一天，能够亲手向那些毁灭她一切的人，讨回这笔血债。
而这道缝隙，或许就是她复仇之路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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