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栖竹居院中雾气暂未散去,青竹叶上挂着晶莹水珠,伴着嗡嗡蝉鸣。
阿丽雪悄声打开西厢的门,蹑手蹑脚潜到崔骊床边,床上之人还沉沉睡着,呼吸声温和平缓,月白床幔蜿蜒至地面。
阿丽雪站在床头前,细声道:“大公子,卯时到了,该要起身了。”床中人并未理睬似是睡得很深,她只好拉开床幔,拉开那一瞬间差点被吓出喊声,只见床上之人并非是崔骊,而是宇茂。
宇茂怀里蜷缩着犹如幼猫一般的崔骊,原来缓和的呼吸声来着崔骊。宇茂倒是淡定,抬起一只手挥挥示意先侯着,阿丽雪紧闭着嘴点头,走到栖竹居正厅侯着。
他坐起身,不断回想着昨夜的美好,手抚上崔骊白净如玉的脸颊。昨夜这人可真是凶得要死,一边喊疼还不许他碰......不容再多思考,在崔骊脸颊上捏了两捏,轻身下床。
今日跟翠斯缨报备入宫一趟,探望一下深居简出的病秧子二哥,顺带打听一下秘宝的线索。
宇茂打小习惯自己穿戴常服甚至是梳理自己的鬓发,曾在空荡荡的宫里度过了最艰辛的幼年时期,被苛扣宫婢饭食衣物,甚至连夫子也不曾给他教授过什么,和宇妙仪谨小慎微如同猫狗野兽般活着。幸得恩师把他和妹妹接出这个犹如天牢的宫殿,才能像寻常人家的幼童一般读书学字,暖衣饱饭。
不多时就把繁杂的皇子常服穿戴整齐,宇茂这才把沉睡的崔骊抱起放置到正厅的软榻上,任由阿丽雪给他擦脸梳头。
被温热软巾擦拭,崔骊总算是清醒一半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要宇茂搂着他,否则整个人都要倒在榻上的软枕堆中。
阿丽雪拿着一把绿檀雕花木梳给崔骊梳着发髻,长卷发难免会有一些小碎发会翘起,梳了一遍又一遍,宇茂接过木梳给他梳了个低垂的样式,顺带扣上纯金镶南红发扣。
崔骊这副皮囊生的是如此之好,唇红齿白五官精致俊秀,活脱脱是崔弦之的翻版,乌黑秀丽的黑色长卷遗传了翠斯缨异族血脉,墨绿的眸子就如同松柏之色。耳上扣着两个带珍珠的金耳扣,颈上佩着一条细软金项饰,贵气逼人,就算身旁站着皇家血脉的宇茂,旁人定是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皇子。
迷糊中,崔骊仿佛听见他把阿丽雪遣走了,留下宇茂替他穿戴衣物。宇茂替他选了一身墨蓝缂丝窄袖圆领长袍配着领口有罂粟花纹的玄色里衣,腰间佩着金花片革带。
二人站在铜镜前,宇茂单膝跪地替他佩戴腰间的玉佩,一直迷糊着的崔骊终是清醒了。
他从未觉得眼前人是个真正的皇子,谁家皇子刚到崔府时面黄肌瘦像个小鸡仔似的抱着亲妹不敢松手。都说宫里有数不尽的山珍海味,但是给宇茂一碗稍稍煮焦了的米饭也能吃的狼吞虎咽,甚至拉着母亲的手问以后这种焦米的都可以给他,当场就让母亲沉默许久。后来他的膳食都是按照府中公子的用度,衣物首饰银两侍从一切皆是最高用度,依旧还是让宇茂担惊受怕了一段时间。
他害怕回到那个牢笼里,他害怕这场梦转瞬即醒,怕像泡沫一般消失殆尽。
”宇茂。”崔骊喊他,捏着他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望向自己,他此时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跟他说,你是个皇子,说不定是将来的皇帝,我跟你又算什么?跟他说,你将来会纳妃,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是玩伴,是侍从,还是情人?
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口换来的是宇茂的疏离和鄙夷。将来他们的身份的就不再是同窗的玩伴了,君臣有别,他也不能问宇茂将来是否会娶他,是否会一直在他身边。
先说出口的人就输了。
宇茂顺从的抬起头,眼里尽是深情,微微笑道:“怎么了思瑶?是不喜欢这个玉佩吗?我去给你换一个吧。”说罢就要起身去给他拿替换的腰饰,却被崔骊从身后抱住,他的脸埋在宇茂宽阔厚实的背上,沉默良久。
宇茂不声不响与他十指相扣,宠溺笑着说:”想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只是去见我那个病得起不来床的二哥。没事的,再怎么样你也得相信我的刀法,自保还是可以的。”曾经刚进崔府的宇茂只有崔骊一半高,现在的宇茂高了崔骊整整一个头,已经长成了结实可靠的男人,不再是那个瘦小伶仃的小孩儿。
“你会成功吗?”崔骊埋在他背上,闷闷道。手被宇茂紧扣着不让他松开,只能拿脸去蹭蹭他的背,把额发蹭的乱七八糟。
宇茂深知他的焦虑与烦恼,只好把他扯进怀里狠狠地一亲芳泽,二人分开之时宇茂轻声说:“会的。”顺手将崔骊的额发整理好,还掐了一把他的脸。
在阿丽雪的催促下,两人终于坐上进宫的马车。在走官道途中崔骊又沉沉睡了过去,阿丽雪从软椅下拿出手摇扇替他扇风,从随行的冰鉴里端出一碗桂花蜜拌冰粥,递给宇茂:“四殿下还是先用点早膳吧,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府中,先垫一垫肠胃,不然日光那么毒辣怕是要中暑气了。”
宇茂接过冰粥,先给崔骊喂了点。吃进嘴里凉丝丝的感觉,原本困乏的崔骊都坐直了身子从宇茂手里抢过,一下子全给炫进嘴里,把碗丢回给阿丽雪,挨着宇茂继续打瞌睡。
宇茂:“......"
阿丽雪:“......”
三人就这样子沉默着直到马车驶入宫内小道,二皇子与莹贵人所居住的晔翎殿背靠园林山景,甚是清幽,但极少人会去到晔翎殿,谁也不想去触那个病殃殃二皇子的晦气,宇茂就算是那个例外。
宫婢在晔翎殿殿门告知:“莹娘娘,四皇子来了。”莹贵人一身浅绿衣衫站在殿门之下格外显眼,那一抹娉婷身影让人实在挪不开眼,看见来者是宇茂,提着衣裙急忙走下那十几阶楼梯。
“莹娘娘安康,儿臣特来拜访二哥。二哥身子好些了吗?”宇茂躬身行礼,莹贵人急切的托住他的手,似是有要紧事。
“渐儿倒是期盼着你来看他呢,无需这些虚礼,日上杆头暑气上来了,中了暑气就不好了!看你那白面侍从怕是要受不了,快快进来。”
崔骊倒不是晒得狠了才摇摇欲坠,就是方才在马车里一直颠簸睡得不安稳才有些晕眩。宇茂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进,阿丽雪手里捧着一个镶螺钿漆器妆匣,递给莹贵人的贴身大侍女。
都未进入主殿,周围弥漫着清苦的草药味道,稍带些涩味。莹贵人苦笑道:“盛夏难免有蛇虫鼠蚁会进入此地,我吩咐了宫婢撒了些雄黄驱散,劳烦四殿下多担待。”说罢,只能走快几步引着他们走到宇渐的卧房。
宇渐的卧房四处围起了纱幔和遮住日光的布帘,药气弥漫熏得崔骊差点睁不开眼,这才在昏暗的主殿隐约看见一张不大的木榻上趟着一个瘦如枯骨的人形,心中一惊,没成想二皇子竟是已经病入膏肓,甚至已经瘦脱人形。
宇茂熟稔地清洗双手,将宇渐扶起顺带拿了两个软枕给他靠在背后,轻轻唤道:“哥哥,哥哥是我,小羽毛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宇渐双颊凹陷,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两眼凹陷下去如同覆着一层皮的骷髅,听见“小羽毛”这一词,猛的睁开双眼,气若游丝道:“小羽毛来了,母妃快拿出来,快啊......”
莹贵人似是想起什么,急匆匆从药罐子底下拿出一个木匣状的东西,递给宇渐:“渐儿是这个不?”宇渐双手已经快拿不稳物件了,费力地将那个木匣塞到宇茂手中:“这个,你拿好,切莫让他人,夺走了。江山湖海,我从未看过,你拿着它替我看一看吧。小羽毛哥哥只求你这一件事,稍等就把母妃带走吧,让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让她咳咳......好好活着!”说完一长串的话,宇渐最后的一点血色也从他嘴角溢了出来,宇茂不忍,只能给他擦去呕出的血液,给他喂下强心的参汤。
莹贵人满脸泪水,哭喊道:“不成!既然我把你生下来,是我亏欠了你,是我没有给你强壮的身子!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渐儿!咱娘两要死就一起死!母亲这就走你前面为你铺路!”她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往脖子上刺去,崔骊眼疾手快抓在刀刃上,温热的鲜血从手心流淌而出,一把将匕首甩在地上,任由血液流淌蜿蜒至地上。
这一幕谁也没反应过来,崔骊一个手刀将莹贵人打晕,阿丽雪立马接住瘫软下来昏厥的莹贵人。
宇渐“赫赫”地笑出声:“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小羽毛。”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阿丽雪将莹贵人打横抱起,贴身大侍女附子拿着斗篷盖在莹贵人身上,朝宇茂俯身叩拜,带着哭腔说道:“谢四皇子殿下救娘娘一命,奴婢受娘娘之托一世常伴二殿下身侧,就算是碧落黄泉也要同归!请四殿下快些离开晔翎殿,皇后应是知晓了!”
宇茂怔怔看着宇渐,强忍泪水:“望二哥下辈子,投身到寻常人家,莫要再到此地来了。”即刻起身抓着崔骊上了马车,阿丽雪紧抱着莹贵人,吩咐马夫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崔府。
只要到了官道上,他们就安全了.......官道上翠斯缨正在等着他们归府的马车,十几死侍佩刀站在烈日之下,静候着他们的归来。
附子坐在床榻上,抚上宇渐干枯的脸庞,那些旧日时光真是美好啊,可惜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太阳要落下来了。
耳边尽是宇渐曾经喊她的朗朗之声......
“附子姐姐,为什么我不能晒到日光?”
“附子姐姐,一起来吃母妃做的糕点!”
“附子阿姐!救我.......我不想死!”
“附子阿姐,我命不久矣了,我想看大海,想看日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上。”
“附子阿姐......”宇渐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附子立马抬头握紧他干枯的手,“我在,我在......”
“外头的日光,可真是明媚耀眼啊。你替我去看看吧。我再也看不见了。”宇渐闭上了眼,命令附子离开身边,他想一个人呆着。
附子走到晔翎殿门,听见里面传来“失火啦!快来人啊!”火势越发猛烈,火舌不断侵蚀着整个晔翎殿......
她终是落泪,转身投入烈焰之中,犹如带着飞蛾扑火的决心,同宇渐一同被火焰吞噬殆尽。整场大火烧了整整两日都未全熄灭,整座晔翎殿全都化作灰烬.......
大皇子赶到之时整座晔翎殿早已烧的面目全非,想要在其中搜寻什么怕是很困难了,他怒骂一声:“真是被老二算计了!”转身狠狠一脚踢在门口未被烧毁的石狮子上,愤愤离去......
恭喜你~发现宝藏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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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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