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睁眼看见的便是医院那标志性的白花花的天花板，以及一位皮肤苍白、其上还生有幽蓝色斑块和细小条纹的女性正在以一种忧转喜的神情望着他。
“克莱希，你没事吧？”
亡灵一族除了当安魂司仪还能进医院当护士吗？他的脑中不着边际地冒出这样一个疑惑。又出于礼貌，他下意识地开口道：“我没……”
“？”亡灵族的女性被他这一声“我”吓得简直要跳起来，“克莱希，你的失语症好啦？我主在上，你会说话了！”
“……啊？”显然我们的黑暗神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从一个黑咕隆咚的邪术发动现场被人架到亮堂堂的医院里来的，他很艰难地用奥维拉语吐出一句完整的问话：“你是……谁？”
这下轮到对方懵了：“克莱希，你怎么还失忆了呢？我是你家附近教堂里的修女哈雅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关系可好着呢……怎么会这样？等会教会上头还有人要来找你问话呢……”
糟了。忘记掩藏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孩子一星半点的记忆的事实了！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脑子立即清醒大半，赶忙改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失忆！哈雅……姐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也是名为哈雅的修女直犯神经大条的一天呢。“啊哈哈……对不起啊克莱希，是我反应过度了。至于说起你为什么在这里……”哈雅的神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克莱希，很遗憾地告知你，你家的老宅因为未知原因已经变成断壁残垣了，还有你的父亲……菲利普·卡门，他已经于一天前去世了……死相，呃，极其惨烈。请节哀。”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菲利普·卡门，那个被他在愤怒和荒芜力双重刺激下捏成肉泥的男人？这位名叫哈雅的修女声称自己是这个孩子，克莱希·卡门的熟人。他很平静，脑子里没有任何令人心烦的噪音，现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丝荒芜力，没有任何可怖的力量，也感知不到任何或特殊或异常的气息。
他垂下眼去看自己的手：年轻，稚嫩，和一种略显病态的白。这是一双独属于克莱希·卡门的手，不是那鲜血与红月之灾神的：它未曾沾染半分罪恶的血渍，也不会往外疯狂逸散暗面力与荒芜力的混合物，更没有在理智崩溃边缘时会飞速浮现的骇人纹路。
他又慢慢地抬眼，正好对上哈雅那带着七分担忧、二分紧张，还有一分……看不“太透彻的眼神。
那是莫名其妙的意味深长。哈，别以为他没看出来。
“哈雅……姐姐，”救命，他一个年龄六位数的老老老头实在遭不住此等辈分折磨，更别提装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孩。“你不是说，教会要问我什么问题吗？哈雅姐姐是教会的修女，知道不知道他们要问我什么啊……”
哈雅的脸上大写出“抱歉”二字，她使劲摇了摇头：“很抱歉，克莱希，我不知道…我们教堂的司铎刚刚换人……唉，每次教堂主持一级的人说什么更替，那这几天的事情多得吓人。更别提，一天前那位新司铎路过你家前的街道，发现你家不知道怎么回事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多亏了这位新司铎不顾阻拦坚持要进去查看是否还有活口，一进去就把你捞出来了…要不是这位司铎，你早死得透透的，不知道被耶密密尔泉冲到哪个地方去了……”
“但是……我也记不太清了。”克莱希摇摇头，“那你知道教会会派什么人来询问我吗？我，我有点不知所措……”
“那这我可能帮不了你了，克莱希。”哈雅说。“因为提出亲自来询问你都知道些什么的方案的人，正是现今大主教巴萨丽莎八世。估计还有十分钟，她就会亲自来到这里……”
“……？”
“她是个……呃，嗯……很精明强干的女人，看上去就不好惹。嗯，我主在上，祝你好运，克莱希。”
“？？？”
巴萨丽莎八世正与一位司铎往克莱希所处的医院赶。
班希女妖瞧了旁边一语不发的司铎一眼，随后问：“发现那个男孩的地方，调查得怎么样了？”
“整栋房屋损毁严重，地基向下塌陷，地下室被压得惨不忍睹，虽然矮人们已经将废墟清理成不会二次坍塌和破坏市容的程度……但是，地下室里除了能检测出一些荒芜力的残余和一点属于人类的肉浆，什么都没留下。很遗憾，以法莲，我们仍然不知道菲利普·卡门拿他的儿子和那些充满了荒芜力的污水做了什么。”，司铎将“卡门”这个姓氏咬得很重。
“他一共犯了多少罪？”
“偷渡染芜物、研究并施展邪术、公共财产破坏。假如我们能从克莱希·卡门处得到有关小孩最近七天以来的行踪，那他还得罪加一等——谋杀直系亲属未遂。”司铎说，“很难评价这对父女，对吧？”
“……你还是很不高兴，泽维尔。”大主教刚刚回应完迎面走来的一名修士的问好，“你已经被我勒令退出缉拿她的行动了，放轻松点。你和我都知道她不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的。”
“但她昨天晚上居然还敢出现在海明威这座城市里！她是不是觉得谋杀巴西琉斯和叛逃教会只是两个可有可无闹着玩的罪名？”
“呃，福洛图娜专程跑到你面前来挑衅你了？”巴萨丽莎对于这个消息略感意外。“听上去不像是咱前影骑的作风，更像是铤而走险。”
“我不觉得我现在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了，以法莲。”泽维尔说，“福洛图娜当然不是一个喜欢铤而走险的人，除非海明威确实有值得她冒险的东西，或者人。”
“我从民政厅调到了她的档案——早在她从国立教院毕业的时候，她就坚持断绝了与菲利普·卡门的父女关系。她也确实在我俩面前提过她跟亲生父亲关系恶劣……所以，你觉得她是奔着这个小了她十八岁的弟弟回来的？”
“最有可能的可能。”
巴萨丽莎耸了耸肩。“但是为了你的心理与生理健康着想，泽维尔，我更希望它不可能。”
“……感谢你的关心，以法莲。”
“克莱希？”哈雅从门前探出一个白色脑袋。“巴萨丽莎阁下到了……你，到底准备好了没？”
克莱希把经书重新放回床当头，在内心组织着等会怎么糊弄人的合理说辞。
他目睹一位班希女妖进入病房——这就是如今的大主教巴萨丽莎八世。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发现随大主教而来的并非是月华教的某位枢机主教，而是一位身着紫黑色教袍、头生黑色双角的司铎。
“大主教阁下，司铎阁下，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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