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买衣服

上午没班,窗外的太阳难得冲破云层,把出租屋的地板晒得暖烘烘的。我把昨晚换下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在滚筒嗡嗡的转动声里,转身看见陈野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手里拿着本旧课本,书页翻在中间,指尖却没碰着,视线飘向窗外,落在那件还在滴水的校服上——那是他昨天洗的,领口还有一块怎么也搓不掉的旧污渍。

“走了,带你买新衣服。”我弯腰从鞋柜里翻出双干净的运动鞋,前几天在夜市打折店买的,三十块钱,尺码比他现在穿的大一点,想着他还能长个。

鞋子扔在陈野脚边时,他身子一震,猛的回过神,课本“啪”的掉在沙发上,磕在茶几角上。

他眼睛亮了一下,可那点光又很快暗了下去,手指绞着校服下摆,把布料捏出好几道褶子:“不用……我这校服还能穿。”

我瞥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袖口磨得快破了,线缝里露着旧棉絮,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的脚踝在暖烘烘的屋里显得很白。上次洗的时候,我发现膝盖上还有块颜色不搭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他自己缝的,还是在哪儿捡的。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我走过去扯着陈野的手腕往外走。他的手很小,骨节突出,掌心有点湿,攥得很紧。

下楼时,陈野踩着那双过大的运动鞋,每走一步都晃一下,却没抱怨,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

商场里人不多,自动扶梯缓缓的往上走,金属扶手有点凉。陈野落后我半步,没看周围亮灯的店铺,而是盯着前面一对母女。小女孩扎着羊角辫,骑在妈妈脖子上,举着个彩色气球,叽叽喳喳的笑。女人时不时回头,伸手帮女儿理好歪掉的蝴蝶结,动作很温柔。

我顺着陈野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头发软软的。“看什么呢?”

他猛的回过神,耳朵尖一下子红了,赶紧移开视线,盯着扶梯的金属板,小声说:“……没事。”

我没拆穿他,心里想着,这孩子大概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校服专柜在三楼。门口挂着各种校服,蓝白相间的和藏青色的都有,挂得整整齐齐。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布料上的褶皱都晒平了。店员迎上来时,陈野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手指拽着我的衣角。

量体师拿着软尺走过来,绕着陈野的胸口量了一圈。软尺贴在他衣服上,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都放轻了。

“82,这孩子还会长,得买大一号。”量体师笑着说。

我靠在旁边的镜子前,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雾飘起来,把镜子里的我们两个涂成一团模糊的影子。他站在量体师面前,背挺得笔直,带着点不安;我靠在镜边,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还沾着点昨晚的酒渍,一身烟火气,倒像个不合格的监护人。

挑款式时,我故意拿了件小一号的藏青色校服,面料很挺,摸着比他身上那件厚实多了。陈野凑过来看了看尺码,眉头皱了起来,手指戳了戳布料:“会勒。”

“勒才记得呼吸。”我把校服递给他,让他去试衣间。我心里有数,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都吃得少,小一号的衣服能逼着他多吃点,早点长个子,别总像根细竹竿。

试衣间的门关上,里面传来布料摩擦声,接着是拉链声。等他出来时,我眼睛亮了亮——校服虽然有点紧,却把他衬得很挺拔,肩膀好像都宽了些,不再像刚捡回来时那么瘦。

陈野站在镜子前,低头看了看衣角,又抬头看了看镜中的我,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点,又很快压下去,假装整理袖口。

结账出来,我蹲下身给他整理领子,碰到第二颗纽扣时,发现线松了,线头呲啦着。我低头用牙咬断线头,舌尖尝到了棉线的涩味,有点像小时候外婆缝衣服用的粗线。那时外婆还在,我衣服破了,她就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针一针的缝,嘴里还念叨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我的呼吸喷在他的锁骨上,带着烟味和洗发水的味道。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很大。我没在意,咬断线头后,把松掉的纽扣捏紧,又扯了扯衣领,确保整齐。

起身时,我把裁剪下来的多余布条揉成一团,顺手扔进试衣间门口的垃圾篓里。这种碎布我平时打扫卫生见多了,随手就扔。

转身要走,却看见陈野悄悄弯下腰,动作很轻。他从垃圾篓里捡起另一截碎布——是刚才裁剪袖口掉下来的,不到两厘米长,沾着线头,边缘毛毛的。他飞快的把碎布攥进手心,手指捏得很紧,指节都发白了,像是握着什么宝贝。

直到走出商场,陈野的手心都没松开,指缝里隐约能看见一点藏青色的布角,被汗浸湿了。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商场门口的广场上,有个卖棉花糖的小摊,粉色的棉花糖鼓鼓囊囊的,插在竹签上。一个小孩吵着要,他妈妈无奈的掏钱买了一个。小孩开心的举着棉花糖跑远了。陈野的目光追着那个小孩看了半天,直到人跑没影了,才收回视线,手指还在偷偷摩挲掌心的碎布。

路过便利店,我进去买了两瓶水,递给他一瓶。他接过去时,手心的碎布不小心露了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问:“捡那破布干嘛?”

他的脸瞬间红了,赶紧把碎布往身后藏,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

我嗤笑一声,没再追问。一块破布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回到出租屋,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好了。我把衣服拿出来晾,陈野主动过来帮忙,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开的水。他晾衣服很认真,每一件都捋平,连袜子都要对齐袜口。晾完衣服,他就坐在沙发上,拿出那本旧课本,却没有翻开,只是把掌心的碎布摊在课本上,用手指轻轻的抚平上面的褶皱,眼神很专注。

后来我才知道,那块不到两厘米的布,被他偷偷缝在了枕头内侧。每天晚上,他都把脸贴在枕头上,碎布的位置正好对着他的脸颊。他的枕头棉絮早就结了团,我想给他换个新的,他好几次都不让,说这个睡得舒服。直到有一次他感冒发烧,我给他换枕头时,才发现枕头上有一小块针脚。拆开一看,里面藏着那块早已洗得发白的碎布,边缘被磨得光滑,还留着他的体温。

那时我才懂,这截小小的碎布,对他来说,不是废布,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能抓住的一点温暖。是他藏在心里不敢说的依赖——就像当初在雨巷里,他攥着破伞的伞骨一样,攥着这块碎布,就像攥着我给他的那点可怜的温情,怕一松手,就什么都没了。

那天下午,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野坐在旁边看书。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他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我突然觉得,或许偶尔奢侈一次,给这孩子买点新衣服,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这一刻,他眼里的光,比商场里的灯还亮,比电视里的剧情还暖,让我觉得,这操蛋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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